说说秦腔花脸的几个念白戏

京剧的花脸行大体分为铜锤花脸和架子花脸，铜锤花脸以唱功见长，这类角色如《大保国》之徐彦昭、《铡美案》之包公等，架子花脸以做工为主，这类角色如《芦花荡》之张飞、《醉打山门》之鲁智深等。秦腔的花脸行则分为大净和二净（或者毛净、副净），通俗的称为大花脸和二花脸，大花脸相当于京剧中的铜锤花脸，以唱为主，二花脸则相当架子花脸，以做为主。但秦腔与京剧不同的是，还有一些花脸戏是以念白为主，这类角色没有具体的分成一行当，有时是大花脸应工，又白又唱，有时候是二花脸应工，边说边做。
梨园行向来以“千斤道白四两唱”来表示念白在四功五法中的表演地位，但花脸行当有繁重的念白也算是秦腔特色吧。以念白为主花脸应工的秦腔剧目有《抱琵琶》、《草坡面理》、《甘露寺》、《黑叮本》、《黑拆书》、《淮河营》等，在秦腔有资料可欣赏的前辈中以念白见长的花脸名家有张健民、李可易和稍后的左福成等，下面将结合他们演出的剧目简单说说。
张健民先生五六十年代在尚友社和何振中、康正绪同为该社三大台柱，他们合作演出《黑叮本》、《二进宫》等，珠联璧合，在西安火爆一时。张健民先生有一条高亮挺拔的好嗓子，我认为他嗓音中的高亮就和田德年先生嗓音中的浑厚一样，是天成的，没有任何的装饰和挣扎，翻高音毫不费力，甚至很多地方还得嗓子压着点走腔，所以他的唱腔火爆激情，善于演《斩单通》中单通、《黑叮本》中徐彦昭等这类草莽、正义的角色。张先生能戏很多，从留下来的资料看唱工为主的剧目有《斩单通》、《赤桑镇》、《铡美案》等，以念白为主的剧目有《抱琵琶》、《草坡面理》、《甘露寺》、《黑叮本》等。正是由于张先生的嗓音高亮清脆，所以他的道白干净利落、清晰明快，为人称道。
首先说说《抱琵琶》，这个戏是传统戏《铡美案》中一折，在秦香莲“闯宫”以后，韩琦“杀庙”以前。讲的是丞相王延龄借陈世美过寿之际，带秦香莲进府“抱琵琶”弹唱冤情，希望陈能够回心转意相认糟糠，孰料陈世美不但不相认，还与王丞相起了口角，谈判失败，矛盾激化，才有后来陈世美派韩琦土地庙行凶灭口之事。这段戏，京剧里是老生应工，马连良先生擅演此戏，也有精彩道白呈现，秦腔里王延龄则是大花脸应工，老生扮相。说起秦腔花脸应工老生扮相的戏，还有一些，如《甘露寺》之乔玄、《战长沙》之黄忠（所有黄忠的秦腔戏都是如此）、《九江口》之张定边等，也算是秦腔特色之一。
秦腔《抱琵琶》是典型的花脸念白戏，道白也比京剧多出数倍。下面引用王延龄询问陈世美家乡时的一段台词为证：
王延龄：你老宫下招赘以来，哪里人氏？
陈世美：湖广均州人氏！
王延龄：这么说，湖州人氏？
陈世美：正是！
王延龄：那里出得什么为景，什么为宝呢？
陈世美：锦绣才郎，我们文学之宝！
王延龄：唉呀，将龙的所在！
陈世美：相爷过奖！
王延龄：将龙的所在！
陈世美：过奖……
陈世美、王延龄：噫，嘿嘿……！
陈世美：相爷你是哪里人氏？
王延龄：驸马千岁你就莫要问！
陈世美：怎样莫要问？
王延龄：老朽住的高里之县 山海之角，凹谷之地。噫，就不是他娘一块好地方噢。嗨……。
陈世美：那里出得什么为景，什么为宝？
王延龄：若问驸马千岁那里，出得锦绣才郎文学之宝。若问老夫那里，噫，我家五色杂人。
陈世美：怎样五色杂人？
王延龄：驸马千岁你听：首一等，务庄务农的；第二等，做进做卖的；第三等，弹琵琶唱古词的；
第四等，耍蛇弄猴的；第五等，钉盘子钉碗、箍漏锅的都在内边吆。嘿……。
陈世美：听相爷讲说一遍，那里那么样苦萧，相爷这顶纱帽，天降地生不成啊？
王延龄：噫，老朽戴我王这顶青纱，天旱三载，六料薄收，一概地风脉么……
陈世美：怎么样？
王延龄：就这拔叫去了！嘿……！
还有结尾“劝千岁”一段台词，更加精彩：
王延龄：驸马千岁！
陈世美：相爷！
王延龄：将座儿往前移，老朽我还有不尽之言！
陈世美：门官！
门 官：有！
陈世美：打座来！哎！
王延龄：哎！嗨！
陈世美：相爷请讲！
王延龄：我听那一妇人讲说一遍，好像是驸马千岁的命……，
门 官：呃！
陈世美：噢，相爷！命什么呢？
王延龄：好像是驸马千岁的命妻找上京来，你说是也不是？
陈世美：哎！我学生宫下招赘以来，家中少针无线，哪里来的命妻啊？
王延龄：不当驸马千岁的命妻，权当驸马千岁的乡里，赐她一些银两，打发回上原郡才是嘛！
陈世美：我学生自幼儿以在南学读书，未曾受过乡党六亲恩惠。对天有愿，永不周济乡里！
王延龄：你老儿家龙性难调！
陈世美：相爷过奖！
王延龄：龙性难调噢！
陈世美：过奖！
陈世美、王彦龄：嘿……！
王延龄：驸马千岁不认那一妇人，老朽我心中倒也明白！
陈世美：明白何来？
王延龄：惧我弟子包文正，你说是也不是？
陈世美：啊！动不动提起你弟子包文正？你弟子包文正似狼似虎，伤了我学生不成？
王延龄：虽然不比狼虎，你有些胆怯！
陈世美：那个惧他？
王延龄：你听！
陈世美：讲！
王延龄：你听！
陈世美：你讲！
王延龄：(念)大门上将似狼牙，二门上摆上刑罚。
一旁的九鼎油锅，一十二把铜铡，
一旁是王朝马汉，还有董承薛霸。
大喊三声是包家，神鬼闻名皆怕，
陈世美谁说是你不怕？
陈世美：相爷！今天讲出此话，莫非为着那一妇人？
王延龄：你的妻子找上京来，你不能相认，教老朽怎得不为呢？
陈世美：既然为着那一妇人，将她引在你的府下，权当你的妻小。你看如何呀？
王延龄：呸！陈世美！胆大的陈世美！是你妻子找上京来，是你不能相认。
叫老朽引在我的府下，全当我的妻小看待。陈世美讲出此话，你真真的失了人伦了！
陈世美：相爷！你今天莫与我学生拜寿！
王延龄：做什么来了？
陈世美：拿我学生的弊端来了！
王延龄：唉呀，呷呷！呷呷！你的弊端也不是老朽一拿……，
陈世美：就莫与我拜寿！
王延龄：又做什么来了？
陈世美：夸你老谝嘴来了！
王延龄：啊哈！嗨嗨！呔！咦！嘿……！陈世美！胆大的陈世美！
陈世美：哼！
王延龄：今是你寿诞之日，老朽奉王旨意前来拜寿，你说我夸我老谝嘴。陈世美讲出此话，
你真真的失了人伦了！
陈世美：噢！相爷！你动不动叫我学生陈世美，难道相爷你也无有名讳呀？
王延龄：唉呀，呷呷！呷呷！我的名讳就叫个王延龄名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大料你陈世美不敢叫！
陈世美：我叫声王……，
王延龄：王什么？
苍 头：叫王相爷！
门 官：叫王相爷！
王延龄：王什么呢？
陈世美：可不是个王相爷哩呀？
王延龄：呔！咦！嘿……！陈世美！胆大的陈世美！慢说你叫我一声王相爷，既就是三六九
朝见我主四帝仁宗，我主下得龙位，手把一扶，口称阁相辅。陈世美不稀奇你一叫！
陈世美：我叫声王……，
王延龄：王什么？
陈世美：王延龄！
王延龄：好不气也！
陈世美：老匹夫！
王彦龄：咦……！(气昏)
苍 头：相爷醒得！
王延龄：(唱)听一言把人的肝胆气炸，气的人一阵阵牙儿打牙。
我猛然睁双睛用目细看， 只见世美小冤家。
明日上殿动一本，管叫你丢官事小命难存。
全剧一个多小时，只有最后结尾时六句唱，全部以这样的念白为主，这段道白表面上听起来有些油腔滑调，但内在的是一种循循善导和对正义的主持，刻画了身在官场多年仍然心存正义的三朝元老形象。张先生用他独特的白口功力把一个正直、仗义、幽默又好管闲事的老头刻画的淋漓尽致，相当精彩。这段戏只有张先生这一个资料存世，后来也就没有人演出过了，据说是剧情的需求，依我看或许与演员的念白功力所限有关吧。
再说说《草坡面理》这个戏，该剧取材于《说岳全传》，叙金兀术与岳飞在疆场相遇，兀术提议“兵转草坡”做战前的最后谈判，由此展开了一场唇枪舌剑。这段戏的合作者是尚友社须生名家康正绪，康先生的道白功底在秦腔的须生里是独一无二的，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也是以清凉明快为特色，他扮演的岳飞和张健民须生扮演的金兀术可谓是将遇良才，二位用精妙绝伦的道白艺术诠释了什么是秦腔的道白，也从他们的合作中听出了什么是珠联璧合。下面还是以台词为证：
金兀术：草坡打坐可是岳元帅？
岳 飞：四太子。
金兀术：岳将军！
岳 飞：金兀术！
金兀术：岳鹏举！！
岳 飞：昌平王！！
金兀术：你我两家打坐草坡，孤吩咐孤的鞑子，你吩咐你的将士，讲话中间莫放狂弓冷箭，
若放狂弓冷箭暗伤人命者，乃小鄙人也！
岳 飞：岳老爷自兵临疆场，我头上戴盔，身上穿甲，跨下有马，掌中有枪，即就是放了
狂弓冷箭，岳老爷何惧哉！
金兀术：如此各传个令，来呀，讲话中间莫放狂弓冷箭，若放狂弓冷箭暗伤人命者，
一律问斩，说是你们——
岳、金：小心着！
金兀术：你我两家自八盘山大战，爱华山面理，杀的孤家屡屡大败。孤家闻言心中胆怯，
差去从人押了二十四锅紫衣金币，心想以贿赂求和，将军闻言心傲如尊，
拷打来人，以在来人脸上刻字，项上戴牌，捎言代语，叫骂孤家是何道理？
岳 飞：岂不知天尊地卑，人尊兽卑，尔等作乱，反我中原，欺压我国百姓，
捋夺我国财物，汝居上而天居下，汝禽兽而人尊卑，我国三尺孩童怀恨在心。
战则战，岳老爷何受儿汝羊之贿赂乎！
金兀术：孤家自生世以来，爱读天朝书，爱穿天朝衣，爱习天朝礼仪，休笑孤乃偏邦六君，
将你天朝之事也略知一二乎！
岳 飞 ：尔生在偏邦长在异地，不读圣贤之书，不习周公之礼，尔晓得什么？
金兀术：你听！
岳 飞：你讲！
金兀术：你听！其不知不闻仲尼不能积圣，教以道节仪礼，乃为圣意。
岳 飞：岂不知孔子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余惧”，战则战，岳老爷何惧哉！
金兀术：将军自兵临疆场，头顶黑天连之四罪，焉敢疆场对局？
岳 飞：为人在世一罪也担当不起，你先言下我四罪，有那四罪尔一一讲来？
金兀术：你听！
岳 飞：你讲！
金兀术：你听！孤家自出番以来，捋去你国二圣，以在我国坐井观天。
将军身为征讨大元帅，不能救回二圣还朝，这为将军不忠；
令堂老夫人依门盼望，将军不念白发之情，这为将军不孝；
众将官趴卧雪地，累受困杀饥饿，这为将军不仁；他们命丧疆场，
白骨悬天，将军不能班师回朝，这为将军不义。将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四罪被你全占，焉敢疆场嚼舌？
岳 飞 ：岳老爷自幼在学读书，只知孝双亲那顾奉其君；自从兵临疆场，
头戴我王四两青纱，只知奉其君，那顾孝双亲；众将官趴卧雪地，
累受困杀饥饿，只因他们同吃皇家奉禄，当报皇王水土之恩；
他们命丧疆场，白骨悬天，本帅不能班师回朝，只因你这金贼未灭，
干戈未平，灭了你这金贼，救回二圣，与阵亡将士每年春秋二祭也就够了。
怎见得本帅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四罪者何在乎？
金兀术：其不知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
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盖十世兮不失义，自大夫出五世兮不失义，
倍臣赤国命三世兮不失义，天下有道则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有德者君子，无德者失之”，孤家领兵伐之，岳将军何不尊其天命乎？
岳 飞：岂不知孟子曰“天时不如地理，地理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
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有必得天时者也。然而不胜者，
是天时不如地理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戈非不坚利也，米栗不多也，
委而去之，是地理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川之险，
委天下不以兵戈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多助之，天下顺之。
寡助之，亲属之叛。用天下之所顺，攻其亲属之所叛，故君子有不战，
但战则胜矣。
金兀术：其不知，汤伐夏国号商，六百载至纣亡，纣王登基宠爱一妃，名曰妲己，
将文王囚在羑里城受罪，后有武王领兵伐之，他乃以臣伐君古来有之，
并非孤家一人！
岳 飞：尔怎比尧舜之子，五代之苗裔，将尔好比炎炎泰山，烈烈之犬，炎炎泰山
怎挡爷住，烈烈之犬只落得绑架而回，将尔好比金弓玉弹，土鸡瓦犬，
金弓射不了箭，玉弹怎打人，土鸡不能鸣，瓦犬怎看户。将尔好比网中之鱼、
笼中之鸟，网中之鱼自不忍己，笼中之鸟孰不能高飞，杀尔野花淡淡无颜色，
嫩草着霜把头低。
金兀术：呔！孤拿好言相奉，你为何恶语伤孤？
岳 飞：慢不说岳老爷骂尔，就是这匣中宝剑杀尔何妨？
金、岳：哈哈，哈哈，嘿嘿，嘿嘿！！！！
金兀术：岳飞休讲大话， 休卖浪言精神。
孤比天边明月， 尔比井内孤灯。
麒麟怎比走兽， 凤凰怎比飞禽。
草坡你我大交锋， 再看谁输谁赢。
岳 飞：尔比蛟龙出水， 爷比当世英雄。
双手摘星换斗， 能以伏虎斩龙。
莹火怎比明月， 螳螂怎挡车轮。
草坡你我大交锋， 杀尔风卷残灯。
金兀术：听罢言来冲冠发， 咯噔噔的咬钢牙。
岳飞尔的胆儿大， 竟敢领兵把孤伐。
孤和你好好来讲话，谁是你恶语叫骂咱。
草坡你我动相杀， 杀尔收兵卷旗转回家。
岳 飞：头戴金盔八爪牙， 身穿锁子连环甲。
护心宝镜冰盘大， 虎皮战靴足下踏。
跨下乘坐白玉兔， 利矛战枪手内拿。
草坡你我动相杀， 好似韦陀战护法。
金兀术：听罢言来冲冠烈， 听孤把话对你说。
大宋江山归孤手， 焉敢领兵把孤灭。
岳 飞：月光站立灯光灭， 偶遇机会好时节。
草坡你我动相杀， 杀尔好似汤泼雪。
金兀术：听罢言来冲牛斗， 岳飞尔好无来由。
十万里江山归孤手，焉敢领兵挡马头。
岳 飞：吃王爵禄受王封， 为国臣子把忠留。
岳飞要休讲大话，未见尔的好杀法。
岳 飞：草坡你我动相杀， 杀尔好似宰耕牛。
金兀术：非是本帅夸大口， 杀尔丢盔撂了甲。
金兀术：孤不信！
岳 飞：显手法！
金兀术：你以来！
岳 飞：我以往！
金、岳：再看两家动杀法了~~~~~~~
这段戏光看台词就是一种享受，过瘾。再看二位的表演，令人拍案叫绝。该戏剧本和前面提到的《抱琵琶》最大的不同就是运用了大量的文言文，甚至直接全幅引用了“论语”“孟子”中的文章，不能再以生活化的语言来念白，对演员技术上又提高了要求，没有相当的文学水准也是拿不下来的。听完张先生的“面理”，有网友开玩笑说反而显得岳飞很没有道理了，当然这是剧本的原因，同时也是戏迷对张先生念白功底的一种高度认可，以至于与人物产生了心理上的共鸣。
张先生经常演出的道白剧目还有《甘露寺》和《黑叮本》，这两个戏大家都很熟悉，就不做介绍了，现将精彩的道白部分贴上供大家欣赏。
《甘露寺》前面已经提到，也是花脸应工老生扮相，京剧是马连良先生代表作，也是以道白取胜的戏，秦腔的花脸的乔玄相比京剧更加幽默、可爱。比如在介绍刘备身世时有这样一段：“国太请听。我家皇爷乃是中山县人士，姓刘名备子玄德。许田射猎以前，曹丞相领他去见汉王天子，汉王天子心喜，当殿封官，封他汉左将军加衔宜廷候之职。封官以后，抱过宗谱仔细查看，他本是中山靖王之后，一十七代玄孙。汉王天子心喜，当殿以上认他为皇叔。所以，皇叔下得殿来，这个不知也叫皇叔，那个不知也称皇叔。国太，（吴国太：亲翁！）他是汉王天子的皇叔，亦非江南江北平民百姓我们的皇叔！”该戏1961年陕西广播电台录制了刘毓中、何振中、李正华、康正绪等和张先生实况录音，非常珍贵。
《黑叮本》也是秦腔传统剧目，是《忠保国》第一场重头戏，京剧叫《大保国》，剧中徐彦昭手执铜锤，铜锤花脸也由此而来。京剧的《大保国》是纯唱功戏，基本上没有道白，秦腔里确是唱白并重，徐彦昭道白戏份甚至要多于唱功戏，最核心一场白口是向李艳妃讲述先君爷并马创业之事。全部台词如下：
徐彦昭：先帝爷家创业以来，每路收来了众家英雄国太可知？（李艳妃：本后不知）收来了张德胜、赵德胜、常遇春、胡大海、白袍小郭英、外男李文忠、臣先祖徐达！起义以来，逢关下关，逢寨破寨，别的事臣且不表，但表采石矶一战！一日先帝爷家和众家英雄以在黄罗宝帐同吃太平筵宴，饮酒中间先帝爷家低头不语、闷闷不乐。众家英雄问道：兵主、明公啊！饮酒中间，为何低头不语、闷闷不乐？先帝爷家言道：一块地土不能垂手得之，因而低头不语、闷闷不乐。众家英雄问道：哪一家地土不能垂手得之？先帝爷家言道：因为采石矶不能垂手得之！臣先人徐达答曰：兵主、明公！要夺采石矶不难，挂臣兵马大元帅，众家英雄马前作先，此一前去，一战功成！臣先人徐达回得营去，以在宝帐之中传了一道将领，言说哪家愿夺采石矶的进帐。一言未罢，闪上一将，国太可知？（李艳妃：本后不知）大将军名曰胡大海！采石矶乃三面是水，一面是山，一人具高，万将难敌。那位将军有勇无谋，回得营去驾了一叶小棹子，就是这样划，哗啦啦来在采石矶下，被胡儿瞧见，手执滚木擂石往下皆打，可惜、可惜那位将军血流船板而一死；我家先祖二次又传了一道传令，言说哪家愿夺采石矶的进帐。一言未罢，又闪上一将，国太可知？（李艳妃：本后不知）大将军名曰常遇春！那位将军足智多谋，回得营去吩咐船夫，以在帆上造竿，竿上造斗，那位将军藏在斗之内边，黑夜漆漆，就是这么样，飘飘荡荡来在采石矶，又被胡儿瞧见，手执金叉迎面刺来，只见那家将军慌也不慌，忙也不忙，让过叉头，捉住叉柄，一家不肯舍叉，一家怎肯舍命，人借叉力叉借人力，就是这么一奔，奔上了采石矶。鞭打小卒，枪挑大将，才得来石矶城一块土地。探子报与先帝爷家得知，先帝爷家闻言大喜,带了满朝鸾驾迎接将军,行至柳河川口，那位将军观见先帝爷家到来，就要滚鞍下马。先君爷家言道：将军不必下马，马上痛饮三杯！孰料将军人是热人，酒是冷酒，饮酒一毕，回得营去，赛金盔往上一推，可惜，那位将军身得脱甲风而一亡啊！先帝爷家江山东挡西杀、南北征剿，多少英雄命丧疆场，才得来这十万里江山，国太既要退国让位何不三思也！
洋洋洒洒一大段，连说带表，完了以后紧接着就是大家熟悉的“叮本”对唱，没有相当深厚的功底是拿不下来的。也因为此，这段白口在目前的秦腔舞台上已经严重缩水，越来越短，有的甚至就用几句总结性的词语代替。和这段戏同样缩水的白口戏还有《华亭相会》，小生道白戏变成了纯唱功戏，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说。

以上几段戏除了缩水的《甘露寺》和《黑叮本》外，其他已经失传，幸好有张健民先生录音存世，保存了这份珍贵资料。除张先生外，易俗社花脸李可易是另一位以道白见长的花脸艺术家。

李可易先生是易俗社早期学员，后搭班演出，主攻花脸，戏路宽广，据说除了本行的铜锤、架子活都能来之外，在生行、旦行、丑行都有上佳表演，甚至有很高水平的京剧演唱技术，当年在京演出京剧曾受到京剧名净郝寿臣先生的好评，功底可见一斑。在早年的秦腔“五魁”（五个行当的第一名），就被专家和戏迷评为花脸行的魁首，人称“花脸大王”，当时生、旦、丑行魁首分别是耿善民、王天民和马平民。李先生晚年为易俗社教练，培养出了一大批优秀演员，这些演员成为建国后秦腔舞台上的中坚，在花脸行传人中最为出名者为王仲华和刘茂森。先生在建国后后录音传世，我听过的有《满床笏》、《黑拆书》和《淮河营》，另外还有《敬德洗马》选段，其中《黑拆书》和《淮河营》都是以道白为主的戏。
《黑拆书》是架子花脸念白代表剧目，叙三国时刘备取川，庞统落凤坡命丧，刘备差关平送信前往荆州，诸葛亮和关、张二人同拆书信的情节。里面有大段的道白和繁重的身段表演，至于表演张振秦先生以前有精彩专业的评论，我只讲核心一段台词贴出，供大家欣赏：
诸葛亮：三千岁，跟随山人行军多年，未曾落泪，今天为何大伤大痛？
张 飞：哎嘿嘿先生，非是我翼德大伤大痛，想这凤雏先生，有件可痛啊！
诸葛亮：有什么可痛？
张 飞：先生既问，听我老张道来。自从先生你奔夏口有谏谕回来，
谏来了凤雏先生，我大哥见他的须短，啊嘿嘿面猥啊，
我老张生世以来，生就了他娘的这一对怪眼，我善能识人啊，
是我以在吾大哥上边谏言，我大哥挂那先生耒阳的县令啊，
将那先生大材小用，先生到任整整数月，不理民间大事，
众百姓以在吾大哥上边告下申冤大状，吾大哥恼怒，
将我唤进帐去，毁谤了几句，那时间，我火从心头起，
怒从肝胆生，跨下乌锥马，手执丈八矛，我就是这么样，
哗啦啦进得了耒阳呀，先生知我老张前来，以在十里长亭迎接，
是我见了先生一言不发，迎面就是这么样喀嚓的一枪，
那先生的凤剑头吐火，缠住了枪杆，言道这三王爷，三千岁，
你往常见臣着欢天喜地，今天刺臣着为何呢？是我言道庞统啊，
胆大的庞士元，你做官不理民事，莫非嫌你的官小？先生言道，
我当为了何事，就为这件小事么，先生言道，三千岁不要着急，
为臣我目刻就审，讲话中间他就是这么样搭搭搭，拣拣拣，
即时坐了大堂，将那众百姓唤上堂来，他在上面问啊，民在下面回啊，
该打的他就打，该夹的他就夹，一时三刻，退下了堂去，
我老张站在一旁，听了整整半天，我听得都是些糊涂之语呀，
是我放心不下，换了我的青衣小帽，去往衙前打听，
问道众父老众百姓，今天这问官如何？众百姓言道，好么，
好一个青天父母大老爷，是我去在大堂问道，庞统啊庞先生，
今天怎么处的这样威风，先生言道，你岂不知我眼观千行字，
耳听百人言，我老张心喜，领他去见吾大哥，吾大哥此番入川，
还官拜他沿路护国的大军师，他今一死，他必失去国家栋梁，
你叫我老张怎得不痛？
诸葛亮：该痛！
张 飞：怎得不伤?
诸葛亮：该伤！
《淮河营》是《十老安刘》一场，京剧中是老生主演，同样马连良先生演出代表作，有大段的道白，非常精彩，但和秦腔剧本相比，京剧的该戏道白还算不上繁重，下面还是部分剧本为证：
刘 长（白）：帐前站的，你是哪路官儿？
蒯 彻（白）：臣是燕国人氏，姓蒯名彻字文通。先帝驾前官拜“舌辨侯”之职，不敢“舌辨侯”就是个我。
刘 长（白）：走！说了你的官职，欺压小王不成？
蒯 彻（白）：千岁呀！臣这官衔乃是先帝所封，为臣我不得不讲，不得不说，为臣我不说，
千岁你如何得知？
刘 长（白）：大胆的蒯彻！进得帐来，蟒袍斜穿，顶戴歪戴，难道没有礼仪王法？
蒯 彻（白）：唉！你倒住了吧。这礼仪可以治国，王法可以治民，千岁你不离座，为臣我就不正冠。
刘 长（白）：小王乃是一君，你乃一臣，以臣见君，无有见君之礼，一叩头、两作揖，小王不是，
即便起立，只说你有罪无罪？
蒯 彻（白）：你倒去吧，千岁你乃先帝世子，我乃先帝托孤老臣，千岁你未曾登基，你若登基，
为臣见你，理应二十四拜，你今未曾登基，论起理来，这托孤老臣见了世子，一叩头、
二作揖也就够了你的了。
刘 长（白）：你可晓得栾布、李左车他说小王？
蒯 彻（白）：他说千岁什么？
刘 长（白）：他说小王生母不明。
蒯 彻（白）：嗯！这他说千岁，不过为着千岁，难道为他俩家之事不成？说的好了送出营去，
说的不好赶出帐去，你为什么给二老上囚，岂不知昔日周公待贤，一沐三握发，
一饭三吐哺，后人称赞，可谓自制者礼也！
刘 长（白）：你进的帐来，扬袍舞袖，莫非来下说词？
蒯 彻（白）：嗯，然也！
刘 长（白）：嗯，只要你说的是。
蒯 彻（白）：哎， 再干得何事？
刘 长（白）：倘如一字有差，小心试剑。
蒯 彻（白）：哎，你倒去吧。你那宝剑虽快，诚恐不能试我，只恐试己。
刘 长（白）：小王有何罪过？
蒯 彻（白）：头顶欺天三罪，你可知否？
刘 长（白）：小王有何欺天之罪，先说这首一罪。
蒯 彻（白）：这首一罪，请问千岁，你可知你是哪一宫主母所生？
刘 长（白）：乃是吕娘娘亲生。
蒯 彻（白）：不是的！
刘 长（白）：怎见得呢？
蒯 彻（白）：千岁既是吕娘娘所生，请问千岁，你为何不承继大统？
刘 长（白）：小王年幼。
蒯 彻（白）：千岁你的贵庚？
刘 长（白）：小王年方二十。
蒯 彻（白）：好说好道啊。这年长二十还言年幼，即就是五、七岁的孩子，也有我们文武扶持，
也可以承继大统，千岁你既然不坐，可以让与贤者，谁是你既不传国，又不让位，
反让吕后临朝称制，残害戚姬，毒死赵王，冤死功臣不知多少，是你不能祭奠，
反而充让其中，反动干戈，此为欺天一罪，你说是也不是呀？
刘 长（白）：何为二罪呀？
蒯 彻（白）：二罪，你可知这淮河两岸的百姓都是那里的百姓？
刘 长（白）：是淮河两岸的百姓。
蒯 彻（白）：不是的！
刘 长（白）：怎见得呢？
蒯 彻（白）：为臣我不说，谅千岁你也不知。想当年楚汉相争、血战三载，人马尽扎在这淮河两岸，
只杀得伏尸千里、百姓者不留，将这淮河两岸的儿女百姓杀绝了大半。先帝登基心中不忍，
才将褒中三千儿女百姓移居在淮河两岸，三年免粮、五载免草，命他们自种者自食。
这民敬先帝如神，先帝待民如子，谁是你听信吕后谗言，连年兴兵，民怨沸腾，
伤害先帝欺天二罪，你说是也不是？
刘 长（白）：何为三罪呀？
蒯 彻（白）：千岁请听！想当年，先帝与项羽大战百十余场，那项羽百战者百胜啊，先帝百战者百败。
多亏张良、韩信在九里山前摆下十面埋伏大阵，那阵多亏我朝李左车引诱那项羽入阵，
那项羽进得阵来，他一手提鞭，一手托枪，杀的我军好像砍瓜切菜一般，先帝夺荒站在
高坡之处言道，哪家能军中制服霸王，事定之后封他为王，那时有人应了一声，
千岁你可知否？
刘 长（白）：小王不知！
蒯 彻（白）：他名张耳。那人一马扑进阵去，被项羽这么“咔嚓”一枪，刺落马下，事定之日，
先帝给张耳追封为常山王，灵发往赵国金顶御葬，遇一穿白妇人迎丧啼哭，那是张耳
之妻赵夫人，先帝见那一妇人生得姿容艳丽，纳入在香宫，赵娘娘进宫，吕后心怀苟忌，
暗暗上殿动了一本，先帝大怒，将娘娘绑在法标问斩，娘娘双目捧泪言道身怀有孕，
一刀不伤二命啊，那时间我们文武上殿保本，救下娘娘不死，死罪免了活罪难容，
将娘娘打在了寒宫受罪。就到十月期满，生下太子，那就是千岁你！
刘 长（白）：啊？
蒯 彻（白）：赵娘娘产生太子，吕后越发心怀苟忌，差人送去静心汤，言道内有天鹅蛋、龙心鱼，
国家上用之物，娘娘听得汤内有毒，若还不饮，还是一死，坑的娘娘无其奈间，
哭了几声，哼了几句，将汤饮在腹内，可怜！可怜娘娘死在了西墀宫。实指望千岁长大，
与你生母报仇，谁是你不与生母报仇，反与仇人为伍，这是你欺天三罪，你说是也不是？
刘 长（白）：胆大的蒯彻，小王乃是一君，你乃一臣，以臣责君三罪，只说你该当何罪？
蒯 彻（白）：唉！你倒住了吧。昔日商纣无道，武王提兵伐之，伯夷叔齐叩马而谏：‘父死不葬，
爰及干戈，可谓孝乎？况且，臣语千岁生母不明，直言毋隐，我何罪之有？
这段录音有杨令俗、晋福长、郭朝中等易俗社多位名家联袂演出，除了蒯彻有繁重的念白外，田子春也有大段念白，以讲故事的方式为刘长讲述了生母被害的故事，另外几位也都有精彩表演，是不可多得的精品。可惜该戏在秦腔舞台上也已经绝迹多年了，或许目前的好多专业演员也不见得知道秦腔还曾经有过这个戏，想起来真是莫大的悲哀！

张健民先生在文革刚开始的六四年就故去了，当时他的艺术正如日中天，相当可惜；李可易先生也与三年后的六七年离开了我们，他的得意弟子学生王仲华在文革中也被反动派打成了残疾，从此退出了舞台，另一名弟子刘茂森常居陇上，是文革后唯一的秦腔二花脸，以唱功、腿功见长，道白也有精彩之处，如在《五台会兄》中的道白，听后影响深刻。
在张健民和李可易之后，秦腔花脸中以道白见长的名家就唯有左福成了，左福成不但演出《铡美案》、《黑叮本》等大花脸戏，也演《五典坡》中魏虎这类反面角色，由于他的魏虎活灵活现，很富有生活化，被观众誉为“活魏虎”。他的道白戏我听过的有《甘露寺》和《黑叮本》，和张健民先生属于同一种风格，有些地方直追张先生。左福成先生也是目前还健在，还能偶尔登台演出的老艺术家之一。
秦腔本来是以须生和花脸为主的剧种，粗犷的须生和花脸真正代表了秦腔的精髓。在秦腔花脸中，道白戏是极为精妙的部分，随着大刀阔斧的改革，这些剧目基本都已经绝迹舞台，所以赶紧将以上花脸道白为主的部分剧本发上来与大家共享，因为对表演艺术一知半解，所以评论的不多，仅以剧本为主希望引起大家对秦腔花脸道白艺术的注意，同时也是对那段有名家的辉煌历史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