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是秦人的文化娱乐,也是秦人的血脉灵魂。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秦人,冥冥之中我与秦腔结下了不解之缘。不知是上天有意的安排,还是命运之神的专注,我出生在一个秦腔艺人之家。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1937年,14岁的父亲迫于生计,跟着秦腔老艺人远赴甘肃平凉学习秦腔,主攻须生。兰州解放前夕,父亲辗转转业到陕西,在渭北小县创办起秦腔剧团。因唱得一口好须生戏,担任业务团长。在风雨如晦的日子,父亲与秦腔相依为命,硬是靠着秦腔支撑,度过了一生中最苦难最阴郁的岁月,尽管“文革”中后期父亲得以平反,恢复了工作,但遗憾的是再也没有回到其钟爱的秦腔舞台。有一年我们村子过会唱大戏,探亲在家的父亲在同行和乡亲的再三邀请之下,演唱《烙碗计》《苏武牧羊》两折戏,父亲的一招一式,甩袖、抖袍、吹须和声情并茂的浑厚苍凉唱腔,把善良仁慈的刘子明,凛凛正气的苏武,演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赢得了满堂喝彩。家中至今还保存着父亲戴过的一副头罩和一副乌纱帽翅。
受父亲影响,从小我就迷上了秦腔。小学放暑假,我都是在父亲单位,伴着秦腔声度过的。每天早晨早早就听到剧团的学员“咿咿呀呀”的吊嗓子声,看到他们蹲马步,高踢腿,练身段。最热闹的是村上过会唱大戏,记忆最深的是秦腔名家李爱琴演《周仁回府》,海报早早贴出去后,四邻八乡的人都想一睹名家风采,听听正宗的秦腔,那种感觉赛过吃上一老碗粘面。演出当日下午,人潮如海水一般涌入村里的露天剧场。我则早早搬上小凳子,占据了一个离台口不远的有利位置,既能听仔细,又能看清楚文武场面。急切地等待着太阳落下地平线。终于天黑了,偌大的露天剧场,足足容纳了上万人,人挤人,人挨人,几乎透不过风。锣鼓一响,二胡吱吱呀呀奏起,台下人头攒动,前面演的什么折子戏,早已经淡忘了。只记着《悔路》一折刚开始,露天剧场里已水泄不通,外面的人挤破头往里钻,人群骚动似五月的芦苇随风东倒西歪,喊声、骂声、哭声、吼声一片,有豁出命往里挤的,有无奈地使劲往外退的,有丢了鞋的,万般无奈演唱只好中断。台上喇叭不断吼着叫着,维持秩序,足足整顿了半个小时,李爱琴才再次出场了。李爱琴的《周仁回府》连演三天,场场爆满,我幼小的身体在人群中被挤成了肉夹馍,我还是忍着疼痛,连看三晚,边看边品,摇头晃脑跟着小声哼着。
秦腔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秦腔戏里铁面无私的包公,赤胆忠心的杨继业,舍妻救嫂的周仁,这些仁人志士的故事种在我心里,我成了秦腔的忠实粉丝。中学时代,当同龄人哼着流行歌,蹦着迪斯科,我却酷爱着秦腔。曾有同学讥笑我落伍找不到时代的调,有同事嘲讽我老土像刚出土的兵马俑。每当不如意时,听上一段秦腔的雄浑高亢、大气磅薄秦腔红生戏,让我像吃了一大口油泼辣子,大汗淋漓般舒畅,人立即变得淡定;悲伤时,听上一段秦腔哀怨凄楚、如泣如诉的苦情戏,五腹六脏苦的情绪,全部彻底释放出来,浑身轻松;而若快乐成功时,听段欢快活泼秦腔快板戏,那种高兴劲犹如燃放的花炮,灿烂尽情飞溅。工作闲暇之际,或者周末,看书学习累了或者干完家务,午后的暖暖的阳光照进书房,一边品着茶,一边听着秦腔。一时兴起,唱上一段,浑身从脚到头,从心底到血液到皮肤都是受活的。秦腔的粗犷豪放是种豁达,秦腔的气势磅礴是种高远,秦腔原生态是种率真。我想,秦腔将与我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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