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也许就是在我刚有记忆,还不知道歌曲是什么的时候,大秦之腔就进入我的耳畔,伴随着我走过了人生的前半段;

 父亲是戏迷,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戏迷,那时家贫,家里缺吃少穿,但是不能没有秦腔,他可以放弃家中的任何事情去追随他的戏曲梦,每次总是陶醉在他那些靠把须生、红生之中,什么《潞安洲》、《宁五关》、《南阳关》、《破宁国》等等。

  二叔是戏迷,会戏不多,嗓子也不好,但是总是以他的身架和扮相聊以自慰,一生酷爱岳飞、赵云等形象威武的英雄人物,最拿手的是《精忠报国》和《长板坡》;

三叔不会戏,但爱听戏曲的故事,每次总要来我家和父亲深更半夜地谝秦腔,有时争的面红耳赤;

   大哥是戏迷,有天生的好嗓子,为了秦腔可以狠下苦工夫,跟头、劈叉、提腿、趟马等武生动作练得有模有样,小时侯他可以不去认真读书,但是为演戏可以舍弃所有,一出《周仁回府》令他如痴如醉,日常农活之间总是伴随着一声声秦腔唱段,在父亲一辈年纪较大逐渐退出班社之后,他成了村里的“名角”,记得那年侄儿出生半月,他就追随村里的自乐班开始了“社火”之旅,气的嫂子整天以泪洗面;

  村里还有好多戏迷,一生可能认识不了几个汉字,也从来没有真正学会或理解过一句唱词,但是他们对秦腔的热爱和痴迷,如同热爱养育他们的那片黑土地,总凡演出只要有个角,能够走上戏台脸上画上油彩,再能出场一圈,也就很心满意足......

小时侯,每年过年、端午节,村里村外总要组织自乐班演上10天半个月,才算节日没有白过,就是大生产的农业社,也要为班社演出大开绿灯,可以为参加排练演戏的人员记上工分,尽管生活贫困,也要步行千里花个一两千元办来戏装。只要有演出总会全村出击,演的演、看的看,农活可以暂停几日,学校也可以放假几天,小孩们从后台串到前台,挤到台角狗看星星,老汉们嘴里叼着烟锅,靠在墙角谝传聊戏,一副心满意足、安然自得的样子,老奶奶晃动着身体、移动着小脚,两手筒在袖筒,双目凝视着戏台,为自己孩子的一个调皮动作而兴奋不已,为戏中人物的悲惨遭遇而暗自流来......

那一年我还很小,我们村没有社火,晚上哥哥姐姐约了全村稍大一些的孩子都去外村看戏,我哭着闹着跟着要去,父亲没法只好在家给我一人演出。

70年代,家中一贫如洗,没有任何藏物,爷爷原来是读书人,在父亲8岁时离开了人世,一些读过的书、收藏的画,在十年浩劫的日子里父亲迫于压力全部焚烧,但是在我的记忆中我家还有一个布包,一个工具包,用发黄的报纸层层包裹,悬挂在墙角,这是父亲在**之时藏在我家土墙中幸免与难的唯一宝贝,包里是旧的发黄的剧本,不记得有多少本,全是手炒的线装旧纸,有用毛笔写的,也有钢笔写的,字迹模糊,满纸都是家乡口语或难以辨认的错别字;工具包是一把丝绸扇子,一顶梢子,还有一双不高的靴子,据父亲说这是他的师傅留给他的纪念,是父亲师傅的哥哥原来用过的.....

说起父亲的师傅,不得不说一位记忆中的秦腔老艺人,那一年我从姨姨家回来,院子里聚集很多人,本村的、邻村的,他们是来学戏的。记忆最深的是一位歪嘴的老头,他就是远近几县众所周知的“陈打鼓”,祖上是以戏班为生,老汉学了很多戏,解放后戏班编为县团,后来禁止演出老戏,老汉流落到我们村,成了我家的邻居,我们村的古戏就是这位老艺人所传。70年代老戏开演,各地剧团又重新组织起来,老汉终于回到一生为之献身的剧团,这次是为了报答曾经流浪的地方给那些门外的弟子专门来排戏的;再后来戏曲市场萎缩,老汉和他的遗憾一起离开了人世。

哪天晚上,父亲打开了这些他尘封数年的珍藏,让我浏览了我家的“秦腔博物馆”,给我表演戏曲动作,清唱一些唱段,讲述戏曲故事,还有以前班社故事,直到我迷迷糊糊地睡着。

后来的记忆就是每家都有一个纸喇叭,用铅丝做线引出屋外,一头铅丝埋在土里,时间长了还要浇些盐水,每天中午晚上总由公社负责播放,其中节目除过公社书记的讲话,对一些计划生育落后村的批评外还有半个小时的秦腔,具体放的是什么我也记不起,或许根本就没听懂,只记得父亲总是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跟着哼唱,听的津津有味。

童年,生活在农村,村里村外除过鸡鸣狗吠,就是一声声粗矿的秦声;田间地里,不管是耕地的还是放羊的,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要引歌高慷,吼上几声豪迈的秦腔,一声声“见嫂嫂直哭的悲哀伤痛”让人撕心裂肥,一声声“大宋朝有个天波府”令人慷慨激越。那时的秦声,无处不在。。。。。。

那一年乡上组织调演,父亲和他的自乐班参加了,记得父亲演出《南阳关》,在韩擒虎大队人马的追赶下,父亲出场一不小心,用杆子将尖盔打掉,当时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少的紧张和难堪;

那一年邻乡演出,来了平凉市秦剧团,记得最深刻的是王朝民的《挑袍》,还有一出《马超哭头》,哪个武生的表演至今还深深留在心中;

那一年在乡初中上学,乡上来了录象,演的是《周仁回府》,平生第一次看录象,也第一次看名家的演出,真是激动不已,然而一毛五的门票对一个初一学生来说已经相当昂贵,最后只有大家合作去冲门,哪天是任哲中和李爱琴的联合演出,晚上雨夹雪下的很大,在露天之下看了两个小时,泪流干了,身上湿透了,心里也痛快了。第二天却是老师最严厉的教育,“不上晚自习,联合去冲门,这还了得”,每人罚站两小时。

90年代初我上了大学,来到南国异乡,起初语言不通,初次出门真是思乡心却,每晚埋在被窝玩弄着20元的半导体,每当听到甘肃台或陕西台的秦音秦韵,听到浓厚的家乡口音时真是激动不已,有种回家的亲切感,时不时会情不自禁随着哼上几句,惹的上铺的兄弟连忙大呼“你怎么了?”


再后来,我参加工作了,生活在城市了,生活条件好起来了,大秦之声也就远离我而去了,随之而来的是流行歌曲的冲击,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车马人流,漫步于黄河之滨,到处是华灯初上歌舞升平的喧嚣,一声声刺人双耳“对你的爱,爱不完......”让人烦躁。寂寥时约上几个朋友,把杯举盏、痛饮几杯,兴奋时引歌高亢一曲“迟来得爱”,闲暇时花上几百元去看一场明星演出,此时的我已经和童年的我相去甚远!

再说回到家乡,也是人是物非,从前的人也老了,以前的班社解散了,从前的戏台也塌了,以前的秦音秦韵也不见了,偶尔传来几句也没有了古老大秦之声的豪迈和激越,而是夹杂着歌曲味的脂粉小调。****新农村在大张旗鼓地建设,和谐社会也来了,古老的秦腔艺术却将远离人类,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家乡的父老额头的皱纹和对于生活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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