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吴西民,我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牵挂。虽然在易俗社众多的老艺术家当中,她也许算不上一个成就非凡的演员,甚或像她自己所说只能算一个“晚辈”。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也就是建国以后传统戏曲的第二个黄金时代,我们看到的刘毓中、孟遏云、杨令俗、宋上华,包括肖若兰、尹良俗等的演出,都是他们艺术晚年的景象,不可与当年艺术鼎盛时期相比。唯有吴西民在八十年代进入了自己艺术生涯的全盛时期,当时陈妙华因病淡出舞台,张保卫还稍显稚嫩,吴西民便挑起了大梁,成为当时易俗社名副其实的第一小生。就在她表演艺术日臻成熟,正值当演之年,却因为疾病和其他原因,突然离开了舞台,为她自己,也为观众留下了深深的痛惜和遗憾。
那么,离开舞台以后的吴西民现在是什么情况呢?带着这种牵挂,几年来我一直试图打听吴西民的情况,但因为她搬离易俗社家属院已经6年了,剧社大多数人也不掌握准确情况。一个偶然的机会,经张咏华老师的牵线,我在西安高新区一栋公寓楼里见到了久别戏迷视线的吴西民。
吴西民的状况比我想像的要好得多,脸色红润,嗓音依然清亮,比以前消瘦了一些,但身体还结实。只是因为患青光眼,行动不很方便。吴西民说,因为易俗社的房子冬天没有暖气,儿子为了更好地照顾她,便把他们接了过来。如今老伴也退休了,整天陪着她。儿子媳妇都很孝顺,还有一个五六岁可爱的小孙子。我和吴老师交谈时,懂事的小孙子不时过来给奶奶的杯子里续水,老伴则忙着给我们找吴老师以前的资料和照片。儿子对母亲的艺术成就十分尊重,把母亲的资料全部录入到电脑里并制成了光碟。
据吴西民说,她1942年生于三原县,在她很小时父亲便因病去世,母亲也离家改嫁。1954年,易俗社到三原演出,为了混口饭吃,12岁的吴西民插班进入易俗社第14期学员班。这一期学员中有全巧民、陈妙华、张咏华、王保易、伍敏中、刘棣华等,人家都比她年龄大。吴西民一开始学的是旦角,但天生活泼任性的吴西民装扮上旦角行头后老大不高兴,主动要求演生角。不久,因“大人班”——即由肖若兰等组成的演员班缺一个娃娃生,领导研究后便把吴西民派了过去。从此,她凭着瘦小精干的身材和活泼好动的性格,演出了《三娘教子》中的薛乙哥等角色。文革期间传统历史戏被赶下了舞台,面对现代戏和样板剧,一批秦腔老艺人和名演员对不上路子了,而吴西民这个茬茬生却不受行当和程式限制,把李铁梅、小常宝、刘胡兰、新工人等齐齐唱了个遍。
1977年恢复演传统戏以后,吴西民正式拜师刘毓中和杨令俗学习小生表演。这年夏天,易俗社决定恢复传统双生双旦戏《夺锦楼》,由宁秀云饰大小姐钱琼英,肖若兰饰二小姐钱瑶英,尹良俗饰大公子梅玉鉴,这都在情理当中,当宣布由从来没有挑过大梁的吴西民顶替陈妙华饰演二公子柳子俊时,剧社大部分人颇感意外,甚至有人找到领导建议更换角色。杨令俗老师力排众议,支持并鼓励她说:“我看你能成着哩!”听到这话,吴西民暗暗下定决心,要把那些刺耳的议论当作鞭策自己上进的动力,不能辜负领导和老师的期望。她说到做到,团里安排每天早上练一趟功,她牺牲休息时间练两趟,甚至三趟;清晨吊嗓子,她提前起床,一唱就是一个小时。练扎大靠跑圆场,开始跑不上二十圈就头昏脑涨,她坚持着练到能一气跑上四五十圈。汗水加毅力,使她的功力大长。杨令俗老师见了很是高兴,拉着她手把手地传授《夺锦楼》中柳子俊的唱腔和表演。通过杨老师的反复启发和示范,加上吴西民的不断总结和推敲,渐渐地找到了柳子俊这个人物的基调,她认为柳子俊由不成熟而后慢慢变坏,表演时要有分寸,一层一层地揭示这个人物的变化过程。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这样一番由基本功训练到人物分析的精心准备,正式演出时,吴西民身随心走,潇洒自如。特别是最后一场戏“团圆”:在经历了一番挫折后柳子俊欲与妻子和好,妻子不从,他便调皮的耍起了赖劲,吴西民这个"赖"劲耍得很到位很传神,结合着那段“怪我从前太鲁莽”的著名唱段,把柳子俊这个回头的浪子那种既悔恨、羞愧,又爱怜和辩解的诸多情绪表演得得淋漓尽致。她的表演使观众击掌认可,整个易俗社剧场都沸腾了!这使得吴西民信心倍增,愈演愈佳,“我仿佛在台上一下子‘自由’了”!吴西民完全沉浸在艺术求索的兴奋当中。《夺锦楼》连演半年,观众不减。就这样,年近不惑之龄的吴西民大器晚成,她的名声日渐响亮,热情的观众送给她一顶“活柳子俊”的桂冠。
继《夺锦楼》之后,吴西民又成功地演出了《三滴血》中的李遇春、《双锦衣》中的吴给、《殷桃娘》中的韩信、《火焰驹》中的李彦贵、《激友》中的张仪,《胭脂》中的宿介,《软玉屏》中的丁守梅,《无底洞》中的唐僧,《坐窑》中的吕蒙正、《湖阳春梦》中的宋弘等众多栩栩如生的舞台形象。吴西民的唱腔音质浑厚,吐字清晰,传统韵味浓郁。吐字清,唱戏当然就费劲,但她从来不投机取巧。她的表演庄重大方,潇洒飘逸,扮相俊美,富有风格。《胭脂》中宿介的三个上场亮相动作,或俊逸洒脱,或飘飘欲仙,或春风得意,吴西民借助水袖、扇子等技巧,把人物表演得活灵活现。吴西民在贫生戏表演方面的探索也很有功力。《软玉屏》演出的帷幕一拉开,丁守梅这个破落大户的书生是那样活脱脱的呈现在观众面前---他衣衫褴褛,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但做派、气度不凡,甩袖起步中时时露出阔门弟子才有的神气。在唱齐板“前日退却朱门女,今朝贺喜绿衣郎”这句时,她在“绿”字上挽了个花子,不悲又不飘,“郎”字提起又放下,似唱似诉,贴切的体现了丁守梅一腔苦恼无法倾诉的无可奈何的情绪。
吴西民还告诉我:“八十年代那阵子,演出特别多,不光在西安演,到外地演出一出去就是一两个月,白天晚上连着演,特别累,每次一下台浑身都湿透。我当时正值更年期,身体不是很好,但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一边演出,抽空还要找杨令俗、樊新民和宋上华老师排戏。遇到有陈妙华演出时,我还得装扮好随时准备救场。再加上演出在户外,长期受强光照射,我就得了眼病。后来年轻演员也起来了,我也就离开了舞台。1992年50岁时就提前退休了。我这个人,一辈子只知道学戏演戏,也不懂人际关系,不会和领导套近乎,所以最后对我的待遇简直没法说。”
吴西民是一个非常和善谦逊的人,对于自己过去的辉煌,她不愿多说,总是我问一句她才答一句,她总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但提起几位恩师她却一再流露出感戴之情。吴西民准备把自己所学的几个贫生戏好好总结整理一下,希望能传承下去。因为现在贫生戏已经几乎绝迹于秦腔舞台,面临失传的危险。
特邀撰稿 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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