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南门外至南三环这段主干道,现在统一叫长安路。今日长安路两边,现代化建筑鳞次栉比,马路又宽又平,路上车水马龙。但在五十多年前,长安路两边还是村庄模样,很多路段不及现在的五分之一宽。
1959年,我考入西安师范学院中文系(第二年与陕西师院合并,改名为陕西师范大学)。从华阴老家到西安求学四年,我无数次走过长安路,路边的许多记忆,至今回想起来历历在目。
在草场坡边吃构树果
当年,我二哥在新城省政府工作。报到的那天他把我从火车站接到他单位,我的被褥等行李叫学校接新生的车先拉到学校去了。我在二哥单位住了一晚,第二天他带着我经过易俗社、钟楼、南大街,把我送出南门外。之前几天他骑自行车到学校“考察”了一次,给我详细地讲了去学校沿途的主要地名和标志:南梢门、小寨、省军区、八里村、政法学院。他工作忙我叫他回去上班,我一个人从南门往学校走。
出了南门,我看到南关正街两边很空旷,马路两边的店铺很少,都是些普通土木结构的老式样房子,好多地方的店铺和民房还没有连接起来,店铺之间还是空地,西边的空地更多,有的地方还长着庄稼。
从南梢门到今天的南二环这段路,可以说两边更荒凉,有好长一段路的两边全是高达二三十米的土崖,土崖下是下雨时塌方形成的土坡,土坡上长满了杂草和构树。我记得这一年十月的一个星期天,我二哥叫我在南大街粉巷看戏曲剧院演的眉户剧《梁秋燕》,看完我回校走到这儿口渴了,还爬到土坡上摘了好几颗构果,吃起来既解渴,又香甜。现在这段路边有个叫“草场坡”的公交站,这草、场、坡三个字,就是当年这段路两边形象的见证。
公交车上装有大气包
当年小寨是长安路最繁华的地方,我们节假日常从师大走三站路到这儿来游玩。
小寨十字南北路中间,有一条明水沟(现在早已建成暗水沟),水沟把路分成了东西两条。小寨十字南边的水渠沟两边很宽,白杨树长得又高又茂盛。西边的马路边只有陕西省军区一个单位,东边的马路以东全是庄稼地。
小寨十字东北角的路边,有个公交站,这个站是从城里唯一开来的一趟公交车的终点站,从南边长安县开来的远郊进城车也在这儿停。这地方人来人往,常有人在此排队挤车。因为当年燃料缺,公交车既少,间隔时间又长。有的汽车上还装了个奇怪的大气包,听说是用什么“气”代“油”,汽车开动时气包在上面摇摇晃晃的。
公交站北边不远有个小寨电影院,我们中文系为配合教学在这里看过几部内部电影,一次是看电影《武训传》;一次是看俄罗斯大作家托尔斯泰名著改编的电影《复活》(上、下集)。
电影院西边隔个水渠是小寨商场,商场大门朝东,一进大门不远是小寨食堂。有一次我二哥来看我,我们两个在这儿吃了一次饭,一人一碗面条,一碗面2两粮票8分钱。临走时二哥还给了我一斤粮票,这张粮票是全国通用的,我保留了好长时间舍不得花。商场里边有各种百货,可惜当时买什么物品都要票证,我是只能看不能买。1962年春节前,我在这里缝纫部做过一件中山装,当时我的一份布证不够,家中父母还给我添了缺的布证和棉花票。
紧靠小寨十字西北角有个邮局,当年我从师大到这儿取过两次西安晚报给我寄来的稿费。一次是发表了八副春联,稿费一元;一次是发表了文史故事——《陶侃爱惜稻穗》,稿费三元,这对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小寨商场里有个新华书店,我们学生节假日常来这里看书。我二哥看我时,在这家书店里给我买了一套《中国文学史》一、二、三、四册,共定价5.70元。还买过一些我喜欢的古典文学小丛书,如《诗经今译》《汉魏六朝民歌选》等,这些书不贵,1角3分钱一本。
小寨路东北角靠今天南二环的地方,有个交通学校,这学校有我一个亲戚的学生,我刚入学时看过他一次。他把我送到小寨,在路上互相问了问各自所学的专业课。只记得他说我国交通还很落后,以后修公路可能还会挖隧道或建桥梁。当时我还大惑不解,今天才明白了,现在西汉和西康高速公路不就是由隧道和桥梁构成的吗?这所学校后来改成公路学院,公路学院后来又合并到如今的长安大学。
交通学校对面就是音乐学院,我也到这所学校看望过我们同乡的一位同学,那位同学很有音乐天赋,拿起有谱子的歌本,直接就能唱出动听悦耳的歌曲。他送我时边走边给我唱歌剧《小二黑结婚》《刘胡兰》《白毛女》。有一次我送找我来玩的西北大学两位同学,送到音乐学院这里,这里北边有一条水渠直通往西边,因为他俩想尽快回校,便从这里抄小道顺着水渠沟走去。水渠两边杂草野树丛生,还有芦苇,四处无人。送了一段路我回来一个人走着,忽然从野草里跑来一只野兔,把我吓了一跳。当年这里北边都是空地,不远处有一处很大很高的土坡,就是今天陕西省图书馆的所在地。
在路上听大喇叭学唱秦腔戏
雁塔西路以南的这段长安路,原先宽度只能对开一辆公交车,仅只有今天长安路东边的辅道和人行道那样宽,而且和今天小寨南段东边的公路并不在一条直线上。这段公路到雁塔西路这里向西拐了一个90°的弯,才与小寨南边东侧的路相连接。路的两边没有道沿,是硬化的石子路,向南有明显的坡度,路上机动车很少,往返的人多是步行,连骑自行车的也较少,因为当时自行车很难买到。这段公路的西边是一排碗粗的国槐,长得很茂盛,林荫道的西边全是西八里村的庄稼地。东边的路边没有林荫道,是一个一尺多高的土埝,土埝上长了许多杂草,其中有一种宿根爬蔓植物,我们老家华阴叫“羊奶奶”,结的小果与羊的奶相似,果水如乳汁,吃起来很香甜。当时我从这段路经过时,每当遇到结果时节,就从路边摘着吃。那时是困难时期,我们整天吃不饱,男生定量只有23斤,一人一个月2两油,常常饿肚子,见什么都想吃。
我有时从师大到小寨去时,在来回的路上,爱听爱学这里公社大队高音喇叭播放的眉户戏《梁秋燕》和秦腔《三滴血》,“阳春儿天咹……秋燕咹……去田间咹……慰劳啊军属啊把呀把菜剜,样样事我要走在前面咹……”这段婉转动听的眉户,还有几段秦腔我就是在这段路上学会的,直到现在我还经常唱。
从我进师大到毕业,师大如今面向长安路的西门一直没有开通。当年师大的老西门距西安外语学院的南门不远,从这儿走到长安路有200多米远。两校合走一条路,走到长安路边有个公交站,这个站主要是为师大、外院和政法学院三校而设立的。这个车站平时人很少,这里除政法学院外,两边再没有别的单位。当年这三所院校的师生经常相互来往,节假日办舞会或者演文艺节目,或者看电影,凭校徽可以随便进出。我在政法学院看过秦腔《三滴血》,在外院看过歌剧《洪湖赤卫队》。
有一年秋天,我和两位同学还从师大向南沿长安路走了两三站,路况很差,忽高忽低,坡度很大,两边全是庄稼地或者又高又陡的土崖。总之,当年小寨以南的长安路的路况,还不如今天远郊的公路。
八个人的合影
记得最清楚的是毕业之前我们八位同学照相之事。
1963年3月17日这个星期天,我们华阴老家同村在西安上学的八个人相约到南门里的一家照相馆照相。当时有西工大的一位女同学,西北大学的四位同学,西安交大一位同学,还有我和师大物理系的一位同学。我提前分别给他们写了三封信,相约这一天上午十点左右,先到南门城门洞外路边等候。那时环城南路很窄又不通公交车,交大和西大、西工大的同学都要从东西两边分别走到南门外约会点,我和师大的这位同学从学校沿长安路走了3站,到小寨坐公交车来。还好,十点多大家都到了。我们又说又笑,到南大街光明电影院对面的一家照相馆照相。我至今保存着这张八个人的合影,照片上题“大学留念63.3.17于西安”。
过了两周,我来取这张照片。从师大到南大街照相馆一共7站路,一站5分钱,五七三角五,来回就是七角整。当时我常常囊中羞涩,身无分文,只好步行进城。这样在长安路往返一次,花了近一天时间。
如今这张照片上的同学,有的已去世;其他健在的,我们经常在网上聊天,常谈起当年在西安求学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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