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原理告诉我们:水是从最短的那块木板处流出的,因此木桶的盛水量只能以最短板为标准来计量;艺术则有一个“逆木桶原理”:一位卓越的领军人物,即木桶的最长板,往往代表着一门艺术在新的历史时期所达到的新高度。艺术的这条“逆原理”让我想起一个人——李小锋,也许我们现在对这位踌躇满志的中生代艺术家做结论还为时尚早,但就其为秦腔现代化所做出的努力和已取得的成就而论,说他是一艘生气勃勃、所向披靡的破冰船,也许不为过吧?
2005年,戏曲美学家陈幼韩对小锋有个评价:“在戏曲已不再是昔日艺坛霸主的形势下,他的演艺却如日中天。”10年过去了,戏曲的形势未见根本好转,小锋的演艺却以拍摄第一部秦腔数字电影《周仁回府》为标志,开始引领时代潮流。他的成功,使人们不得不面对一个“李小锋现象”,并思考个中规律。平凹对此的解读,或可作为通向答案的一座路标:小锋“以现代人的理念诠释古典戏剧人物,唱念做打,皆有新意”。
屠格涅夫说过,“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唐·吉诃德式的行动主义者,另一种是哈姆雷特式的思想者。”人们一般认为,戏曲演员属于前者,小锋则打破了这种思维定势。他追求行动主义者和思想者合一的“精神同构体”。这不仅表现在他是全国第一位秦腔界研究生,而且还是第一个研究戏曲美学的秦腔演员,特别是他写出了美学专著《美的断想》,从而实现了他本人乃至陕西戏曲演员“零的突破”。
今天,我们处在一个越来越多的人只读图,不读书的时代,在这样一种浮躁的大背景下,面对纷至沓来的演出、机遇和诱惑,小锋不仅能静下心来读书,还能潜下心来写书,显示了特立独行者的淡定和自信。而当我们亲睹了他过五关斩六将的新实力和新实绩时,才恍然发现,原来,“软实力”已变为“硬实力”,《美的断想》已然变成了“美的怒放”。
王蒙曾呼吁“作家学者化”,小锋率先响应,我愿向所有立志以“学者”为奋斗目标的作家、艺术家献上由衷的敬意。
“大家”与“专家”区别何在?“大家”者,大而广博;“专家”者,精且专一。戏曲演员似多为后者,然小锋又一次让人们的合理预想扑了空。作为秦腔的当红小生,他竟一反常规,赴京求师,拜京剧大师叶少兰为先生。于是,他的唱腔和表演程式开始融入京剧的细腻和书卷气;于是,秦腔藴藉不足、激越有余的“野劲儿”得到了创新性改造;于是,他的舞台形象逐渐变得既阳刚大气,又飘逸潇洒。小锋并未止步于此,他还走出国门,登上西半球柏林的舞台,举办独角戏个人专场,并将德国名著《浮士德》搬上中国内地和澳门的秦腔舞台。
和农作物的杂交一样,不同民族、不同样式的艺术之间的借鉴、交融与重组容易造成1+1大于2的“杂交优势”;同时,这还是艺术,特别是戏曲艺术通往现代化的一条捷径。须知现代艺术的本质特征即是片断加重组。小锋在秦腔传统剧《白逼宫》改编过程中移植了京剧《逍遥津》的十几个排比句唱词,并为之设计了独特的唱腔,从而震撼了广大秦腔戏迷,便是典型之一例。
2013年数字电影《周仁回府》的问世,显示了李小锋在表演上保留和发扬了戏曲写意艺术的全部美学个性以及他对戏曲向电影艺术进军的努力。艺术与科学的成功联姻,使我对二者的异同萌生了探索的好奇。
其实,科学发现和艺术想象颇多相通之处,比如它们都离不开类比,缺不了创造力。数字电影《周仁回府》改编、摄制的成功,正是小锋准确把握科学与艺术关系的结果。作为反映、传达美的艺术形象的“电影艺术”,它当然具有艺术的功能和手法,但由于其最终的物化形态是“戏曲电影艺术”而不是故事片,因此在“电影艺术”和“戏曲艺术”二者的彼此融合与相互制约中,能否保持戏曲艺术的本体地位,便成为这部戏曲电影成功与否的关键。
根据这样一种总体认识,在《周仁回府》的拍摄过程中,突出戏曲本体和秦腔本体自然便成为小锋追求的第一目标,包括保留舞台演出本的基本情节、主要人物的性格脉络、戏曲的四功五法、唱做念打的绝技绝唱,乃至凸显秦腔的剧种特点等。艺术家对实现“第一目标”的追求,暗合了上面我们曾提及的艺术新经典与原有经典并蒂竞放、互不相扰的艺术规律。
日本企业家兼哲学家稻盛夫子说:我要“将我这个小小的木桩打进时代的激流”。西北政法大学王建华教授仿拟道:小锋“将《周仁回府》这部经典秦腔打进了数码时代的激流”。
说得好!在人们眼里,戏曲演员向以传承民族艺术为使命,若过分拘囿于传统,会不会与当下所处时代产生隔膜?小锋以实际行动对此说不,数字电影《周仁回府》的拍摄,便显示了戏曲艺术家强烈的时代精神和现代意识。它宣告秦腔艺术不仅要从时空自由的戏曲舞台向时空无垠的电影屏幕转移,而且要从胶片时代向数字时代飞跃。诚如戏曲专家冀福记指出的,它通过推拉摇移、中近特写、俯拍、闪回、蒙太奇等电影手法、多侧面地、精细地展示了戏曲的种种程式和绝技,强化了“戏曲音乐声腔、道白和打击乐的情绪配合”,开启了观赏者“视觉和听觉上的多元欣赏”,使人物与观众拉近了距离,增强了互动。这一创举,“既保留了中国戏曲唱做念打表演故事的艺术特点,又将戏曲舞台造型艺术的传统美学融入到虚实结合的电影视觉之中”,使“戏曲写意美学与电影写实美学相融互补”,从而为戏曲艺术的创新化、现代化拓展出广阔的艺术空间和美学空间。
一部经典秦腔犹如一根一往无前的木桩,一旦打进时代的激流,打进世界艺术的激流,必将迸发出核裂变式的强大冲击波。故有人将小锋此举喻为“里程碑”,此言不虚。不过,我更愿把它称作“破冰船”——一艘驱动秦腔走向现代化的不屈不挠的破冰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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