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的花脸,是传统行当之一,与须生、青衣并列,以粗旷豪迈为其特色。过去的演出舞台,多为空旷的露天舞台,没有任何扩音设备,演员为达到声传千里的震撼效果,除有坚实的基本功外,还得格外卖力,致有吼、喊现象出现,也由此形成了慷慨激昂的本质特色,不光是花脸如斯,秦腔的须生、正旦等行当亦然。据传光绪年间有个名花脸曰四金儿,原是一个赶车运煤的车夫,平常半夜就赶车出门,行路中间,要经过一片险峻的山岭,四金儿一为消除长途寂寞枯燥,二为壮胆,便时常于山野之间高声喊唱秦腔,久之,居然练就了一副刚亮宏厚的铁嗓子,同伙便怂其进戏班唱戏,四金儿初次演唱,一鸣惊人,随后走南闯北,唱红关中,而且无师自成,黑白文武不挡,唱念做打俱全,逞盛一时。我幼时曾听到当地的一位老艺人说,嗓子有两种,一是山嗓子,二是水嗓子,演员练功的时候有个说法,到湖边或河边吊出来的嗓子,那就水音多,听起来柔和细腻;到山坡旷原吊出来的嗓子,那就山音多,听起来刚劲嘹亮,演员根据环境不同,自行选择,如果两种嗓音兼具,那就再好不过了。又见过当地的一些演员在水缸或水桶里面注满水,然后正对着练嗓子,当时大惑不解,后来才明白,那完全是为了寻找一份宁静,创造一种专心的氛围,也可通过山壁、水面的回音来纠正自己的发声,听声辩音,也有老者言,啥时候唱出的声音能让平静的水面泛起波纹,那就算练到家了,如同演员练白口一样,对着一张白纸,不准唾沫星子溅到纸面上,啥时候发出的声音能将纸片穿破,那就成家了。言归正传,上面说的,都有些天方夜潭了,声音能将纸片穿破那说话还敢对着人嘛,能练到唾沫星子不粘纸片就已经大大不易了。
秦腔的花脸,山嗓的味道多些,能让人听起来荡气回肠,声震玉寰。早期的花脸唱念,摆脱不了吼、喊和挣破嗓的毛病,至到后来出现了一位花脸大家才慢慢改观了这种缺漏,他就是名震西北,声传南北的田德年。田德年1890年生,出科德胜班,这个江湖戏班当时出了不少人才,象民国年间驰名秦坛的须生郗德育、小生王德孝,再加上田德年,都是后来“泰斗”级的人物。田德年的老师张寿全,艺龄较长,演大花脸,晚年在三意社搭班,王绍猷先生在《秦腔记闻》中称其为“秦中老派净角之殿”,所谓“殿”者,当是一座高不可及的里程碑,有不可超越之意,这位老先生留有几副唱片,可惜珍品封库,难睹其容。田德年学有师承,发声很讲究,稳而不暴便是其最进步的一点,田派之唱,大气雄浑,字正腔圆,繁简得当,韵味醇厚,嗓音上注重膛音,这是继承传统的唱法,但同时又吸收红生的脑音,个别地方采用鼻音,兼收并蓄,显得沉稳而不觉其重。田派之唱,改观了传统花脸吼、挣的缺点,代之以简练质朴的诠释,成为秦腔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花脸流派,为后世推崇。比田德年稍后的架子花脸名家李可易,则在架子花上开一代新风,成为标志性人物。李可易的学艺虽比田德年晚,但走红却早于田德年,田老出身江湖戏班,出科后为生活所迫,居无定所,在建国前长达50年的艺术生涯中,基本上都是四处流浪,一生饱经风霜,受尽人间冷暖,1952年成立西北戏曲研究院,时任院长的马建翎先生慧眼识玉,排除阻力,力邀田老由平凉返回故乡,田老的精湛艺术从这个时候开始才慢慢为观众熟识。李可易先生依仗易俗社得天独厚的影响力,早在30年代就声播秦京,其表演如猛虎蛟龙、气魄伟岸,台架稳健,演唱更是龙啸虎吟,非同一般,他眼界广,有文化,广泛吸收京、汉之长,形成了洒脱、稳重、考究、凝练的艺术特色,在唱腔、表演上先声夺人,颇得内外行赞赏,演唱喜用犟音,行腔火暴,有很浓的传统风韵,成为二花脸行中最具影响力的人物。继田、李之后,涌现出了一位颇有争议的花脸改革家,他就是张建民。张建民先习须生,后改工大花脸,其行腔上突破了传统花脸以膛音为主的唱法,而改用须生行腔唱花脸,行腔上重喉音,与田德年比较一下,唱法有明显区别,田唱厚重,发声部位在胸腔,张唱显得明快,发声部位在头腔,张建民的改革,初唱就造到一部分人的鄙夷,认为是乱来。然而历史是公正的,好的唱腔终究会得到承认,张氏之唱,干净明亮,铿锵爽朗,白口更是花脸行当中登峰造极的艺术,一声“呼喊一声绑帐外”,倾倒前后数代戏迷,《草坡面理》中如珠走玉盘的念白艺术更是不同凡响,酣畅淋漓,味醇韵厚。
上面提到的便是陕西秦坛上的花脸“三巨头”,而在民国年间,兰州舞台上同样涌现出了一位花脸巨匠,他便是耿忠义。受甘肃秦腔自身风格的影响,耿忠义花脸、须生“双下锅”(这是甘肃秦腔的特点),长于工架,不擅唱工。他本人先习花旦,后改文武小生,最后工花脸,他的天赋极佳,塑造人物张驰有度,栩栩如生,创造了如“三竿子”、“三鞭子”等表演程式,稳健潇洒,舞台气愤炽热浓烈,唱腔苍劲洪亮、刚毅而俏皮。尤为称绝的便是他独具一格的“耿派”脸谱,“耿派”脸谱种类丰富,线条流畅,美观夸张,不仅做为脸谱艺术而流传,更是美不胜收的美术品和工艺品,具有高超的美学价值,历来备受各行业喜爱和赞赏。
耿忠义先生是甘肃秦腔花脸行当中能成宗师的人物,其影响相当广泛。同样,在40年代的西安舞台上,还有一位值得提起的人物,他就是以“二门抱”享名一时的的花脸名演员汤秉钟。汤秉钟出科秦钟社,这个班社由刘立杰、刘毓中父子创建于三原,汤秉钟承师刘立杰,天赋极好,铜锤、架子都擅长表演,上演的第一个剧目《豫让剁袍》(又名《国士桥》)便一炮打响(《国士桥》这出戏是个花脸工架戏,秦腔演出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经常由须生演员反串,刘立杰先生演此剧就非常享名),出科后在三意社搭班,闻名秦坛的代表做便是今天蜚声舞台的《火焰驹》和《黑虎坐台》,据顾曲者言,这位汤先生生的虎头虎脑,龙腰熊背,个头、扮相酷似京剧的架子花名家袁世海,演戏很讲究,非常注重人物造型和气质,为演还《黑虎坐台》,亲自到寺庙观摩庙内神佛造型,一经登台,果然仙风道骨,不同凡响。可惜天不假命,这样一位绝好的戏曲人才终于因贫病交加而英年殒命,令人惋惜!建国之后涌现舞台的花脸演员中,杰出者不乏其人,有陕西的周辅国、姚裕国、王仲华、陈西秦、罗四奎、殷守中、陈振民、孙省国等,甘肃的刘茂森、宁夏的赵守中,都是比较享名的演员。周辅国能文能武,能唱善舞,代表作是《黑虎坐台》、《火焰驹》,是“二门抱”的优秀人才;姚裕国演戏有大将气度,轩昂严毅,享名的是《将相和》;王仲华学有师承,行腔火暴,台架威猛,擅于塑造一些憨直刚烈的人物形象,拿手的是《黑旋风李逵》;陈西秦工架擅长,表演夸张,代表作是《虎头桥》;罗四奎长于塑造一些奸险的人物,栩栩儒生,文武皆能,拿手的是《赵氏孤儿》和《杀生》中的廖寅、《法门寺》中的刘彪等人物;殷守中唱腔凝重考究,注重以气度拿腔,代表作是《游西湖》中的贾似道;陈振民声嗓好,开口如黄钟大吕,演唱缓急得当,简练明快,擅长徐延昭、包公一类的大花脸戏;孙省国工于台架,风度气质拿人,所演《鼓滚刘封》的老年张飞,白髯飘飘,虎虎生威,《国士桥》亦相当出色;刘茂森大器晚成,唱腔、台架俱是上乘,凝练严谨,唱腔酣畅醇厚,功底不俗;赵守中长于半文半武的戏,拿手的有《斩单童》和《苟家滩》。以上的这些演员,是建国后到“文革”前期比较有成就的花脸演员,80年代涌现在秦坛上的花脸演员,为数不多,二花脸行中便是刘茂森一枝独秀,无人企及,大花脸行中,李买刚、左福成、宋百存、白江波比较著名,其中以左福成最具水准,演出的《黑叮本》,声嗓、台架、白口均优,《算粮》的魏虎,妙趣横生,令人回味;李买刚台架欠佳,唱腔吸收红生唱念的一些特点,但总体给人的感觉是过于秀媚而少一种骨感;宋百存中规中矩,有田唱遗风,然唱戏缺少一种内在的气质,有皮毛而无其肉;白江波假音过重,虽激扬而乏沉稳,有轻悬之嫌。90年代左右涌现舞台的张兰秦,人才难得,很快走红西北,其《斩单童》、《铡美案》、《二进宫》、《白叮本》等戏,无论唱腔念白,还是台风气质,均比较优秀,令人无暇可指,是进年来被观众看好的著名花脸演员之一;宝鸡的赵会生,声嗓洪亮,然唱腔有左音倒字的毛病,近年又谈出舞台,近况不得而知;咸阳的申汉辉,声如铜钟大吕,《斩单童》、《黑叮本》等戏唱念得法,不挣不吼,可惜这样一位难得的艺术人才,竟是天妒英才,32岁盛年撒手人寰,令人叹息;五一剧团的杜苍元,台架颇佳,唱念不凡,是某前比较优秀的花脸演员,其他的如李志翔、晁君博、张继斌等演员,或气力不加,或功底不厚,或挣破嗓门,不入正门,练习亦不得其法,《秦之声》103期中的表演,令人颇为担忧,易俗社的晁君博演出的《黑虎坐台》,几个动作如木偶一般僵硬,李志翔的《会兄》,演唱嘶嘶拉拉,拖泥带水,完全没有一点美感,全是在“喊戏”。秦腔的花脸演唱,前辈许多名家已经积累了很丰富的演唱经验,现在的花脸发声,都力求科学,不知道听到的这些演员演唱是不是科学发声?这种演唱,明显的是功底不扎实,演唱底气不足,全凭嗓子在喊,秦腔的花脸演唱,音调高亢激扬,光用天赋吃饭怎么够用呢?昨晚上重温张建民先生的《斩单童》,不得不让人翘指叫好,铿锵豪爽,明快酣畅,韵味绕梁。戏曲是一门艺术,观众置身于其中,为的是欣赏和品位,象这样的唱念,声嘶力竭,听者双手攥汗,唱者面红耳赤,还有何欣赏的情趣在里面?秦腔有张建民是秦腔的光荣,而没有将其艺术推广这是秦腔的悲哀。京剧有个裘盛戎而人家就能将其繁衍传送,致有“十净九裘”,而秦腔则乏斯人也!某前又在大张旗鼓搞所谓的“四大”评选,这完全是个倒背历史发展规律的做法,有什么意义呢?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吗?有那么多资金和时间,为什么就不能花点时间放在秦腔的研究上呢?花脸唱腔的演唱一直以来就是个争论不休的课题,难道靠发上几篇文章就能敷衍了事!联想到前不久的“敏腔”专场,让人也觉遗憾,“敏腔”竟然没有传人了,这些问题纠合到一起,最实质的问题就是研究贫乏,重视不够,那么优秀的演唱艺术,试问能有一本书做个系统的介绍吗?没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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