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也晚,又久居上海,没有看过余叔岩的戏,颇为遗憾。幸喜杨小楼最后一次来沪公演,被我又缘赶上了。
那是1933年2月,杨在上海福州路天蟾舞台演出,其时我11岁,因早年常随家里去看家乡戏绍兴大班(今称绍剧),对传统戏曲已略有认识,但喜看武打与老生戏,不喜看旦角戏。京剧则难得一看,毫不懂得它的好处。那天父亲拿来两张天蟾的前座票子,说是大名角演出,叫一个大人陪我同去,使我无意中看到了杨小楼的一次演出,杨返京后于1938年2月14日(农历正月十五)去世,我才知道这也是杨最后一次来沪的演出。
那夜进入剧场,就看见舞台上空悬挂着两排各三个圆形的牌子:正中顶排写着杨小楼三字,稍下右首是二牌旦角章遏云的名字,左首是三牌老生言菊朋的名字。头几出开锣戏过后,言菊朋出场,左首有言菊朋三字的圆牌里的灯就亮了,压州戏章遏云出场,右首有章遏云三字的圆牌里的灯又亮了,此后不再关掉。最后大轴杨小楼出场,顶排有杨小楼三字的灯一亮,全场益发明亮起来,台下的观众(其时天蟾还有三层楼)一起鼓掌喝彩,此情此景,深深地感动了我。
杨小楼演出的是《骆马湖》。他体格魁梧高大,扮演的黄天霸英俊漂亮,气派不凡。吐字清晰,字字有力,以后我看到过台上不少的黄天霸,印象中似乎都没有能超过他的。如今我对别的情节都回忆不出来了,却牢记酒楼一场黄天霸与店小二的对话中,他突然“吓……”的一声咆哮,声如轰雷,余音缭绕,优美动听极了!当即掀起了全场观众的骚动,也使年幼不懂戏的我惊呆了!这是六十五年以前的往事,我却记忆犹新。
那夜章遏云演什么,已毫无印象。言菊朋演的是《空城计》,有一场戏至今记得。当诸葛亮坐城楼得知司马懿已兵退40里,他步下城楼对两个老兵唱了几句方下场进去。此时言菊朋表演了浑身发抖的一些动作。我以后看谭富英、杨宝森、李少春等名家的《空城计》,下城楼后都没有这样发抖的动作。我认为诸葛亮一生谨慎,用空城计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冒险,他侥幸成功了,难免会产生些后怕,不禁有些发抖,深刻展示了诸葛亮的内心活动。所以言菊朋这样自成一家的表演很有道理,值得我们借鉴与研究。
附带说一下著名武生杨瑞亭。他长期在上海演出,我看过他的戏较多。他的拿手戏《战冀州》,马超在城下被内奸一再抛下他妻子与儿子的尸体,气愤悲痛到极点,有几个下马接尸昏厥而倒的动作,无论是扑面或硬僵尸,都跌得边式美观,足见他功力的深厚,观众是屡看不厌的。我还记得《艳阳楼》中,他扮演的高登出场亮相时,是颈插大扇跨着角度极大(高到齐胸)的阔步走至台前正中的。后来我看高盛麟、李少春、厉慧良以及唐韵笙等名家演出的《艳阳楼》,高登出场走的是一般的台步,不是这样夸张抬高的台步,这当然也无损于他们各有各的专长特色。而我认为高登是个凶恶的“高干”子弟,他跨着高大的阔步亮相,首先就给观众一个骄横傲慢、目空一切的印象,那么杨瑞亭这样的处理,也很有道理。而且他表演得恰到好处,且杨瑞亭素以腿功特好出名,所以高登这样的出场,也显出杨的专长,令人难忘。
(摘自 原《梨园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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