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下半年浙江绍剧团四个“乌兰牧骑”式的小分队召回团部,“尖刀班”与“太师队”合并组成二团,二三分队重回一团,主要目的是响应华东地区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提出的“大写十三年”的号召,配合“四清”运动,集中兵力排演“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现代戏,一团排演《节振国》,二团排演《箭杆河边》。

《节振国》根据天津京剧团演出本排演,由包金火导演,因他曾于1964年随浙江省观摩代表团去北京参加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对这本戏比较熟悉,主角节振国由六龄童扮演。二团的《箭杆河边》根据刘厚明的同名曲剧发表在当时剧本月刊上的北京曲剧团演出本排演,由邢胜奎老师导演,樊式昌协助导演。

《箭杆河边》的剧情是这样的:1962年6月底,正是麦收的大忙季节。河东人民公社佟各庄生产队的社员忙着收割,整个村庄一片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生产队党支部副书记、模范饲养员庆奎老汉规劝着游手好闲的二赖子下地劳动,从他那里听到有人在散布反动的谣言,说是“蒋介石要回来了,谁越积极谁就越倒霉”。庆奎立刻警惕起来。他与妇女主任玉芳经过调查研究,认为谣言出自地主佟善田,建议撤掉佟善田的车把式。但生产队长玉柱思想麻痹大意,只看到地主分子假装积极和伪装老实的一面。这时,庆奎的孙女夏花又发现地主的儿子小龙偷麦穗,地主还曾把“变天账”说给儿子听。玉柱听到这些情况,半信半疑,他找到佟善田询问原由,佟善田几句花言巧语,将玉柱蒙骗。尽管老庆奎坚决主张立即撤换佟善田所担任的赶车任务,但他一再强调生产,并借农忙为由,不接受庆奎书记的意见。生产队党支部及时开会对这件事进行了研究,大家批评了玉柱只顾生产、忘记“阶级斗争”的错误思想。玉柱虽然服从了撤换赶车人的决定,但思想仍然不通。赶车的任务交给了老庆奎,使佟善田更加怀恨在心。他因为13年前曾杀死贫协主席佟大庆,而且只有庆奎了解内情,一直心有余悸。他一直寻找机会,欲置庆奎于死地。佟善田赶大车的职务被撤换以后,他就下决心做垂死挣扎,策划将庆奎赶马车经过的桥梁破坏,然后唆使二赖子在马车快到小桥时,用木杠打惊驾辕的牲口,妄图使牲口惊奔,造成车毁人亡。但是,就在他准备动手时,被玉柱和二赖子发现,玉柱连忙让二赖子通知民兵,自己与佟善田展开了生死搏斗。在佟妻准备向玉柱下毒手时,武装部长、民兵队长和群众及时赶到,将佟善田逮捕。开始,佟善田妄图狡辩,破坏桥墩只是对撤换他赶车职务的不满,经过刀壳对证,庆奎揭发了他在13年前杀害贫协主席佟大庆的罪行,才使佟善田锯桥墩的险恶用心大白于天下。佟大庆是玉柱的父亲,玉柱听罢十分气愤,并痛心地向庆奎表示对不起党的教导,忘记了“阶级斗争”。佟善田罪恶滔天,人民公社召开批斗大会,使其受到了应有的制裁。

因为这本戏的内容是直接描写当时农村阶级斗争的现状,符合当时中国农村正在轰轰烈烈开展的“四清” 运动的需要,所以剧团领导对这本戏非常重视,尤其是分派谁来扮演几个主要角色曾进过了反复的研究讨论,特别是庆奎伯、佟玉柱、佟善田三个主要角色由谁来演举棋不定。因为陈鹤皋老师(戏曲艺术片《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老丈的扮演者)与七龄童老师(戏曲艺术片《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猪八戒的扮演者)都是挂牌的名角,都可以演一号人物庆奎伯,如果在他二人中选一人演庆奎,另一人就没有角色可演,只能休息。因那时都是卖票演出,凡一观众见不到其中一个主要演员演出就会影响上座率,几经研究还是定不下来,最后,还是采纳了邢胜奎导演的意见,由七龄童老师演地主佟善田,因这个角色阴阳两面,戏的份量又重,一般演员可能难以胜任,但必须要征得七龄童老师的同意。邢导演的这一设想得到了剧团领导的认可,七龄童老师也欣然同意,很快就宣布角色分配名单,结果是:庆奎伯由陈鹤皋老师扮演,佟玉芳由章艳秋老师(戏曲电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老妪的扮演者)扮演,佟善田由七龄童老师扮演,佟玉柱由我扮演,二赖子由倪甫泉扮演,佟夏花由胡惠云扮演,佟小龙由蔡关福扮演,佟善田妻由沈筱梅扮演,武装部长和民兵队长分别由樊式昌、林如炜扮扮演。

邢胜奎导演对这个戏的角色安排非常满意,他坚信这本戏一旦排好上演,一定能博得观众的喜欢,所以,他在进入排练时总是乐哈哈的,因为有陈鹤皋、七龄童、章艳秋三位挂牌名角参演,从演员阵容来说已超出了《年青的一代》,他是寄望《箭杆河边》能够排成一台保留剧目,以后可以经常演出。在排练过程中,他重点放在校对台词这一关,要求演员根据剧本规定的情境和台词,念好道白,掌握好逻辑重音。我记得在清排每一场戏之前,邢导必定是叫演员先坐下来校对台词,笫一遍允许看剧本校对,笫二遍必须脱稿念,直到他认为你念得入戏了再投入清排,场场如此。所以在随后投入的清排、响排,合成连排、彩排就比较顺利,能一气呵成,成功上演。

在演出《箭杆河边》一剧时,我与七龄童老师有一场对手戏,因以前从未与他演过对手戏,所以我非常认真地投入到剧情之中。七老师扮演的董善田真是驾驭自如,得心应手。而我这样一个青年演员与一位老戏骨的著名演员演对手戏,心里总感到有点“猴斗斗”、放不开。七老师总是鼓励我不要有压力,按照自已理解、刻划的人物性格去演。每场戏演出后他总是伸出大母指说:“嗯,小居(鬼)灵个,演得不错”、“ 比昨天演得好” 。这样,几场演下来后我与七龄童老师渐渐地拉近了距离,演出时也开始放松了 。

其实,七龄童老师平时话不多,跟我们这些青年演员讲话就更少。自从《箭杆河边》演出后,我发觉他与我讲话的次数多起来了,因为在一、二团合并演出时,我与师父筱昌顺同吃同住在一起,他有时与我师父要开开玩笑,我在一旁静听他们嬉说,且在心中窃笑他们幽默风趣的话语,从来不敢插嘴。听我师父说,七老师以前蛮喜欢开玩笑,连舞台上也会开玩笑,但他的玩笑开起来只有晓得内情的人知道,其他人是不知道的,例如《火焰山》有一场戏,七老师演猪八戒时装“跷脚”见我师扮演的唐僧,因为我师父的父亲是跷脚,所以他装“跷脚”想引我师父笑场,我师父在舞台上一贯是很严肃的,不会笑场,也不会被人引笑。这突如其来“跷脚八戒”使我师父也挡不住的笑了一次场,但这个“跷脚八戒”且引来了全场观众的捧腹大笑,后来这个动作竟被保留了下来,直至今日,还在演着“跷脚八戒”。据我师父讲,七龄童老师自从一九五七年被冤枉打成“右派”后就不与人开玩笑了,熬勿牢时偶而也只有与“阿皋伯”(即陈鹤皋老师)和我师父开开玩笑,但这次演《箭杆河边》却轮到我身上了。

事情是这样的:佟各庄生产队大队长佟玉柱(我),到佟善田(七龄童老师)家里去调查关于“变天帐”的事情。我是刚从庆奎书记那里得知佟善田在暗地里准备迎接蒋介石反攻大陆,拿出“变天帐”给他儿子讲家史,我一听到这个情况后就怒气冲冲地赶到佟善田家里来责问,谁知佟善田老谋深算,他知道玉柱社会阅历浅,耳朵皮软,只要花言巧语地用几句“愿意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老老实实地为生产队当好‘车把式’,努力改造自己的思想,争取早日回归到贫下中农的阵营中来……”等话后就能瞒过玉柱,而玉柱真的被他的表白弄得不知如何责问他了。这场对手戏从排演起到后来正式演出,使我领教了七龄童老师的表演才能,他用流利的道白技巧,时而念得虚心诚恳,好像一个老实人诉说他的心语;时而念得圆滑,见风使舵,盯着你的脸部表情而改变他的语气和情色。他的表演真的叫人服贴,他的面部肌肉非常灵活,在表演阴险狡诈时能把一张脸分成两种表情,即左边嬉笑、右边凶狠,我们几次学他的方法就是学不好,真是天下一绝。还有他的额角与眉宇之间的一处皮肉也非常灵活,不论什么帽子带上去都能上下抖动,但这一绝技他很少使用。结果有一次在宁波地区演出这场戏的时候,他突然用上了:当我气急匆匆地上场到佟善田家门口握拳敲门的时候,他与妻子(沈筱梅饰演)正在说着迎接蒋介石反攻大陆的话题,突然有人敲门,他夫妻俩惊恐万状,妻子吓得瘫软在地上,他语音哆嗦地问:“是……是谁呀?”我说:“佟玉柱!”他立即恢复原态地说:“噢!队长来了,我来开门,我来开门!”一边说,一边打手势叫他妻子回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借以稳定惊慌的情绪前来开门。七龄童老师来开门的时侯是背对观众的,而我是面对观众的,他把门拉开后就说:“队长请!”,我按规定是站在门口打量他的神态,用眼神上下看他一下,才知他用上了绝技,我看他的时候他头上的一顶‘东北瓜皮帽’上下在抖动,冷不防的动作把我给引笑了,而且笑出了声,在舞台两侧候场的演员和乐队演奏员都哈哈哈地笑出了声,我随即侧身用手掩住了嘴脸,七老师知道闯祸了,连忙停止抖动,低头弯腰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才使我收住了笑客,我强装着很严肃的表情跨进门内……结果,整台戏演完后,邢导非常严肃地对我说:“小鬼,你知道今天错在什么地方吗?”我老实地承认说:“笑场了”,邢导又说:“这么严肃的一场重头戏,被你这一笑全部泡在水里了,你知道后果多严重吗?”我连忙讨饶说:“我以后一定改过,决不笑场……”这时七龄童老师很诚恳地把责任揽过去说:“老邢,不能怪淇渭,是我不好,这个动作可能用的不是地方,所以惹得淇渭笑场,明天改过来就是了……”。经七老师这么一说,邢导演也转换了语气,提醒我在舞台上碰到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定要稳住自己,不能跳出戏外,特别是非常严肃的场景中千万不能笑场,这样有损整个戏的演出,观众如果认真一点话,要你们重新演一遍,你们就得重演,所以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事后七老师打趣地对我说:“淇渭,侬还嫩来,还嫩来,介熬勿牢?{指笑场}”我解辩说:“这个绝技你从来没有用过,今天你一开门就施这个绝技,我一点都勿防,怎么还熬得牢?以后你再用,我心中有数,就不会笑了。”他说:“你这样会笑,就没有以后了,到此为止”。从此以后,在演《箭杆河边》这场戏时,七老师真的没有再用这个动作了。但我们这批青年演员且戴上帽子开始练习这一绝活了,但始终学得不好看,只会向上动而不会向下动,唯有他儿子小七龄童(章金云)学得最像。

七龄童老师是著名绍剧表演艺术家,他既能编剧本、又能导戏,是一位一专多能的实力派戏曲演员。他离开我们将近45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始终萦绕脑海,他塑造的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至今还深深在留在我的记忆之中,他的艺术成就,激励着曾经与他为伍的文艺工作者。虽然自己现已步入古稀之年,但仍想为绍剧的传承和发展奉献绵薄之力,以谢我师筱昌顺以及七龄童老师,邢胜奎老师生前对自己的教诲和激励。

戏曲电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剧照
左为七龄童扮演的猪八戒,右为华帼珍扮演的村姑

左一为我师筱昌顺扮演的唐僧,左二为七龄童扮演的猪八戒
右一为章艳秋扮演的老妪,右二为六龄童扮演的孙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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