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剧《李贞回乡》

舞台艺术现实题材创作，不仅关系到一个民族的基本戏曲审美诉求，更关系到在多元化文化发展中，戏剧的生命进程、生态保护和如何确立新的发展地位的问题。民族现代戏曲的诞生，完全是现实生活自然弹压与呼唤的结果。当一种艺术样式已不能完全满足新的精神审美需要时，它的突破性创新便会应运而生。多年的文化心理积淀对于舞台戏曲如何处理革命历史题材形成了比较稳定的价值视野和创作模式。
　　
　　社会转型期以来，人们的生活方式、审美趣味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改变，如果革命历史题材仍然固守原来的风格模式，以凝重的笔调表现理想情怀和牺牲精神，则难以取得当代观众的文化和审美认同。湘剧和京剧一样是大剧种，一般擅长抒写比较厚重的历史题材，呈现出大事件和大背景。而湖南省湘剧院新近创作演出的大型现代湘剧《李贞回乡》，则跳出了宏大的叙事诉求，在大的时代背景中定格下特定时空中发生的细枝末叶，变换话语方式，以世俗的感性关怀，细腻的情感主线，生动地再现了共和国的第一位女将军的戎马人生和心路历程。全剧情节跌宕起伏，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给观众带来内心深处的震撼与感染。这倒不是剧中的人物有多么高大，多么高尚，多么伟岸，而是剧中的人物是那么平凡，那么朴实，那么富有人情味，那么不像以往戏曲舞台上的讲述空洞的人生哲理，或者作为政治意念的符号化人物，他们用自己的朴实的行动阐述着我们的时代之所以能够进步，人民之所以能够幸福，祖国之所以能够富强的深刻道理——共产党为人民谋幸福。
　　
　　《李贞回乡》是由当今极富盛名的国家一级编剧盛和煜专门创作的湘剧剧本。该剧本的文学性非常强，文采辞章、戏曲性、戏曲结构和它所承载的思想、观念、情感、内涵，无论是表面的文学性还是内在的文学性都是独树一帜的。该剧描写的是中国第一位女将军李贞，在革命胜利后的上世纪50年代，回到家乡湖南浏阳乡村看望乡亲，由于见到了久别的大革命时期的战友秀姐、莫乡长，以及当年自己作为童养媳时的前夫古老三而产生的一幕幕回忆。李贞遇到她的前夫，一个被李贞和许多人视为“落后分子”的普通农民（古老三）后，两人交织于历史和现实中的种种冲突，直到有一天，她才感慨地发现这名“落后分子”原来也有一颗善良的心。水碾悠悠，岁月如歌。深情地述说着人民群众的善良，述说着共产党搞斗争是为了人民谋幸福，斗争人民那不是共产党的朴素真理。著名文艺评论家孙文辉认为，曾几何时，“革命样板戏”在写“革命”的同时，也为舞台剧创造了一种三突出、寡情爱、无机趣的模式。久而久之，观众厌倦了这种模式，进而也厌倦了这类题材。

而湘剧《李贞回乡》偏偏又选取了这种题材；也选取了农会、学文化、闹祠堂、沉塘、童养媳、神权等等观众已经熟视无睹、置若罔闻的情节和细节。然而，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湘剧《李贞回乡》，却以独特的艺术视角，独特的叙事样式，独特的时空变换，独特的湘情湘音，赋予传统的湘剧艺术崭新的美学形态，既举重若轻、风趣幽默，又感天动地、令人回味！
　　
　　《李贞回乡》中有多处闪回，也就是李贞对自己革命生涯的难忘回忆，这为这部剧铺展了波澜壮阔的革命斗争背景，由此，现实和历史的穿插也成为这部戏最大的特色。剧中有两条线并行，一条是李贞将军的革命斗争生涯，从她剪发出逃参加革命开始，一条线是李贞将军在家乡的所见所闻，全剧一会儿过去，一会儿现实，人物不停地跳进来跳出去，而时空的转换又不停地推动矛盾的发展，这给了该剧的张曼君导演张曼君以充分的二度创作空间。

被誉为新世纪杰出导演的国家一级导演张曼君导演艺术的最大特点就是立足戏曲，借鉴话剧和影视，重视传统，追求创新，手法丰富。她的作品热烈奔放，柔情加激情，极富时代气息。她凭借丰富的舞台经验及对影视艺术娴熟的掌控，巧妙借用电影的“蒙太奇”以及电视剧所惯用的“回闪”等手法，把时空转换得合情合理，非常自然地把观众一会从此情境带进了彼情境，一会又把观众从这个时代带入了另一个时代。如第二场“剪发挨了男人的打”与第四场“一纸休书闹祠堂”全是“回闪”，而第五场“这是珍妹子的菊花石”中，又出现了两处“回闪”。应该说，这种“回闪”的手法，在影视作品中很容易处理，但作为舞台艺术特别是古老的湘剧艺术来说，这种时空的转换是难以想象的。

当然，除了通过湘剧高腔的演唱等手段引导观众进行时空转换外，高科技灯光、舞美和化妆师快速及时的“抢妆”“换装”也是必不可少的。由于戏中的人物都在舞台上，第五场中出现的两次“回闪”，在处理上的难度是相当大的。这一场的第一次“回闪”，讲述的是秀姐与古老三两人回忆“马日事变”期间，许克祥反水，10万工农攻打长沙时的情景。属于“过去式”，导演张曼君的处理手法是，用一束红光照在秀姐与古老三身上，人后，让灯光逐渐变暗，此时，马上让一队队手持红旗、梭镖、火铳的赤卫队员迈着雄健的步伐出场，有如巨浪一般通过天幕。紧接着，秀姐便激情满腔的唱出了“那一天10万农军声威壮，珍妹子她是妇女大队的大队长”一段荡气回肠的唱段；第二次“回闪”则是在秀姐唱完“突然间腹内阵阵剧痛，胎儿流产她倒在山路旁”时，在天幕处，李贞将军步履艰难地走上台,搀扶着一棵大树慢慢地倒下。这时侯，一束追光照着古老三身上，古老三深情唱出了“那一天我采药上山岗，见一条长长血迹洒路旁”的唱段。这段处理紧凑、果断，光束变化巧妙灵活，音乐转换流畅和谐，演员调度科学合理，观众在看观看时，丝毫感觉不到人工斧凿的印迹，舞台表现行云流水，层次分明。
　　
　　一出好戏，不仅在于它表现什么主题，还在于它怎么表现。湘剧《李贞回乡》正是抓住不同人物的性格特征，把一个表现主流艺术形态和宣传主流价值观的题材写得酣畅淋漓，荡气回肠，令无数观者为之动容，为之落泪。一出戏要好听、好看，还要有高深的主题意义，极为不易。在湖南省湘剧院国家一级作曲陈飞虹看来，在音乐上做文章，在用情上下功夫，每一板唱腔都足可催人泪下，每一个旋律和音符都经过反复推敲，每一个间奏都让人感到毫不多余。在二度创作中，陈飞虹先生凭其扎实和敏锐的艺术功力和与时代同步的审美取向，很好地把握了《李贞回乡》一剧的音乐节奏，整个流程舒畅自然，一气呵成。这就是湘剧高腔的艺术魅力，当然也是主演王阳娟的艺术魅力。

作为戏剧梅花奖得主，国家一级演员王阳娟这次扮演李贞将军，迎来了她艺术人生的角色挑战。戏曲舞台上的表演手法是以程式化的结构因素来完成人物思想情绪的时空转换的，它是一种虚拟化很强的艺术。王阳娟演戏，很注重这方面的组合与结合，她行之有序且行之有效地给了所塑人物情感发挥的范畴，既有客观的成分，又有主观的介入。她一边沿袭传统艺术的内容，形成人物灵魂的对话，一边用现代的意识层感，形成人物精神的实质。

在剧中，既要演当童养媳时的珍妹子，也要演战功显赫的女将军李贞，要演绎她从对革命的无知到对革命的成熟认识，加上剧中时空转换频频，人物形象、性格瞬息变化，同时还有大量的不同情绪，不同场景，不同时空，不同身份的长段演唱。如“睡梦里这颗心儿放不下，挂牵着家乡的山和水，挂牵着家乡父老可康健?挂牵着放牛伢子伴着夕阳归。屋场旁老枫树可发了新枝?半坡上旧堰塘还蓄不蓄水？一根草一寸土想得我好苦，熬到了今日探亲回......”这一段是李贞返回故乡时，深情追忆过往情境的思乡之情，如“听先生，讲革命，一团烈火燃在心。珍妹子本是穷人女，苦水浸泡十八春。原以为女儿家受苦是命定，却不知命苦更要闹革命。先生说革命先要剪头发，先生的话儿我句句听!举起剪刀咬紧牙，一剪下去不留情......”而这一段则是年轻的珍妹子当年坚定信念投身革命的心声。如“转过来叫声莫乡长，一点体会共商量：共产党搞斗争是为了人民谋幸福，斗争人民那不是共产党......”这一段是李贞将军对家乡基层干部莫乡长的一番肺腑之言，如：“小凌你求进步积极向上，像酽了年轻时你的妈妈娘。你看这阳光灿烂春意融，年轻人心底理应是春光。”这一段是李贞将军对秀姐的女儿小凌的赞美鼓励之词。如“叫一声鼓乐班子你给我先吹打一曲《万年欢》，再挂好大红的喜字和喜幛，家乡的鞭炮那可是响彻全世界……”这一段则是李贞将军自告奋勇给古老三、秀姐当证婚人的唱词，充分表明了这位女将军宽广的心怀，细腻的情感。

出身梨园世家王阳娟的表演不愧为当今优秀的表演艺术家，她曾师承著名汉剧表演艺术家龚锦云工文武花旦，后又得到湘剧大师彭俐依唱腔的熏陶和湘剧表演艺术家陈爱珠的点拨，顺利完成由汉入湘的剧种过渡。表演朴实生动，神形兼备，吐字清晰，行腔委婉，唱腔悠扬绵长，珠圆玉润。王阳娟细腻感人的舞台表演，将人物形象刻画的栩栩如生。她动得自然，放得轻快，收得凝神，表得真切，悲得痛楚，乐得喜悦，弱得怜悯，坚得刚毅。能够从剧情和人物的发展需要去分析、领会唱腔音乐的内涵，融入角色的精神世界，充分揭示了角色的内心情感，坚持做到了以情带声，以声传情，因此达到了声情并茂的演唱效果，给人以带去无限的艺术享受。

当然，该剧古老三的扮演者、国家一级演员曹汝龙，秀姐的扮演者、国家一级演员庞焕励，莫乡长的扮演者、国家一级演员唐伯华，女先生的扮演者、国家二级演员朱米等，都是当今湘剧舞台最具实力的表演艺术家，他们个性鲜明的感悟，细致入微的表演，行腔自如的演唱，都为全剧增色不少。
　　
　　总之，湘剧《李贞回乡》洋溢着饱满的激情，闪烁出思辩性和启迪性的光彩，使观众在获得思想、情感、艺术的全方位的冲击和陶冶中，让理想和情操得到了升华。湘剧是传统文化的一个载体，已成为湖湘文化的一个符号。虽然前进的道路崎岖不平之路，但是以湖南湘剧人始终在热忱地、充满自省精神地进行着湘剧艺术的改良、改革和不断探索。如何使我们的传统文化在承传和变迁过程中保存自己的特色？如何能让我们的民族文化在同现代文化的交融中不丧失自己独具的精神？实现传统戏曲的现代转换应该是湘剧艺术改革与创新的题中应有之义，湘剧《李贞回乡》在这方面进行了积极有益而又比较成功的探索。《李贞回乡》不愧是戏曲舞台上的一朵奇葩，展现了深刻的人文内涵，对当代社会具有启迪作用，在舞台艺术的表现形式上德大胆革新，作出了地方戏曲的当代性探索，深蕴戏曲艺术的美学追求，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