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陔是武汉新洲人,乡谊乡情,这戏由新洲区楚剧团唱,我想最合适不过了。
演出当晚,湖北剧院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连唱汉剧的都来了。看完戏召开座谈会,一位为楚剧写过许多好剧本的老剧作家率先发言,说到“沈老”时竟难以自已,他感谢新洲楚剧团,表示冲着“沈老”也要点个赞。唱汉剧的也动了感情,说沈云陔不只是楚剧的,也是汉剧的,是戏曲的,希望新洲楚剧团继续努力,十年磨一戏,把这个戏打造成精品。
夜花鼓惊艳汉皋
楚剧原叫花鼓戏,源自黄孝地区,也叫黄孝花鼓。新洲古为邾城,原属黄冈县,《黄州府志》《黄冈县志》都有记载,所以新洲也是黄孝花鼓的发祥之地,田头地边生生不息。官府却跟老百姓作对,说花鼓是“淫戏”,百姓只有偷偷唱,夜半开锣,所以黄孝花鼓也叫“夜花鼓”。衙役一来,乡间小路上常常可见脸上带着残彩的艺人双手绑着被衙役往县衙里带。
如此艰难,10岁的沈云陔还是闻名乡里,叫做“十岁红”。16岁时,沈云陔跟随戏班进了城,进城还是受辱,中国地界不让唱,只能躲在租界唱。但是不是租界就格外好呢?事实是否定的,租界要赚钱,还会欺负人。共产党员李之龙的出现,是黑暗中的一缕耀眼的阳光。他调查了一个月,高调赞扬楚剧,说楚剧是平民的艺术,是民间的声音,他亲自把沈云陔等一班楚剧艺人接到新市场,让楚剧挺直了腰杆。
《楚剧大师沈云陔》在这个背景下拉开了全剧的帷幕。众望所归,众星捧月,年轻的沈云陔第一次走入了中国地界,第一次在中国地界的舞台登场,扬眉吐气痛痛快快地唱起了花鼓,惊艳了汉皋。
全剧沿着沈云陔的人生脉络编织经纬,分为四段:楚剧进城,楚剧入川,楚剧改革,楚剧发展,铺开来几乎就是一部楚剧史。时代背景烘云托月,凸显了沈云陔及楚剧人的悲欢沉浮。
细腻角色打动观众
扮演沈云陔的是生行演员童文春。我并未见过沈云陔本人,童文春演的沈云陔怎么样呢?此前看过他的《悬鱼太守》,他年轻,健壮敦实,气势如虹,演个廉洁奉公嫉恶如仇的官员刚刚好,生猛一点也无关大碍。可是与沈云陔的形象距离就大了,我看过老照片,沈云陔有着历尽风霜的清癯和沉稳,波澜不惊,履险如夷,即使是凤冠霞帔的浓艳妆容,眉宇间还是带着一种骨子里发出的朴素和端庄。
演员不是角色,形貌与神韵有距离是自然的。缩短这个距离,幻化为角色,以角色去打动观众,正是演员要做的工作。童文春是演员也是团长,小剧团没有富余的帮手,说日理万机可能夸张,但台上台下团团转却是写实。我参加过新洲区楚剧团的剧本研讨,每次都是他这个团长亲自打电话,时间、地点、谁人接、如何联系,都由他一一安排好。如此巨细无遗地忙碌还能沉下心来演戏吗?戏是“磨”出来的,他有时间“磨”吗?这种担心也变成了悬疑,成了这出戏的看点,就想看看童文春。
真的没有想到,他的第一次出场就让我意外。那是年轻的沈云陔在新市场登台演出《平贵别窑》,我不敢相信这素颜青衣王宝钏就是童文春,紧盯着看,边看边疑惑,到底是不是他呀?他还能唱青衣?明明是本嗓,却是旦角声音;明明是旦角妆容,做派却不阴柔。看到那段激情的跪步时,我想是不是另外找了个女演员做替身?只是小剧团人手有限,哪还有多出来的女演员?外请也不可能,那要花钱,成本太高。这么想着,一直拿不准。开座谈会时知道老剧作家也疑惑,听他问童文春,那个旦角是你吗?童文春笑着说是他。老剧作家“嗨呀”了一声,说:“这倒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戏中戏”锦上添花
写演员的戏,难免会有“戏中戏”,这戏与剧情无关又有关,结合得好,相得益彰。童文春表演的又一个亮点便发生在入川后的一段“戏中戏”中。戏园被日军的轰炸机炸毁了,由武汉撤出的演职员和家属百余人面临饥寒之困。沈云陔身患重病缠绵病榻,他一面献出全部金银饰物做抵押贷款重修戏园,一面抱病登台唱戏维持众人生计。
八年抗战,辗转川蜀,倍尝艰辛,文艺界人士知悉无不为之感动,郭沫若特别题写七绝:“一夕三军尽楚歌,霸王垓下叹奈何。从兹艺事浑无敌,铜琶铁板胜干戈。”歌颂沈云陔与楚剧队艰苦卓绝的爱国主义精神。“岳母刺字”便是这段背景下的“戏中戏”。也许是与本人的气质更接近,较前面的王宝钏,童文春的岳母戏放得更开,更酣畅淋漓了。
第三段戏的亮点是由编剧点燃的,他把易佑庄这个人物写进了剧中。这是一位学识渊博的音乐家,20世纪50年代初作为新文艺工作者被派入楚剧团。然而,刚刚走出旧时代的楚剧艺人不接受他,视他为“洋绊”,排斥他。他也与楚剧格格不入,与自己那穿着“布拉吉”唱苏联歌曲、也是“洋绊”的妻子正想离去,是沈云陔苦苦地挽留了他们。当他编出新曲时,沈云陔向他作揖,说要给他烧高香。士为知己者死,易佑庄将沈云陔视为知己,成为莫逆。直到晚年,每当人们赞扬他,称他为楚剧音乐的改革家创造者时,他一定要说起沈云陔,坚称没有沈云陔就没有作为楚剧音乐家的他。编剧罗慕磊抓住这真实的人物和故事,写了一段有意思也有意义的戏。
传承精神致敬前辈
现场观众反应是热烈的,这热烈不仅仅对戏,还是对一个高尚的楚剧艺术家的热爱。但要把人物写活、写好、写得栩栩如生,就不能着急,精品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在两个多小时的戏中,在需要容纳很多唱腔的戏曲中,想要写出一个人的一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沈云陔经历丰富,故事多多,两个小时的戏怎么装得进去?目前剧中的四个段落也远不是沈云陔的全部人生。这每一个段落都很有基础,都可以各自展开写成一出大戏。记得最初讨论剧本时,我曾说沈云陔的故事那样多,何不写成连台本,或者叫系列剧,从不同的角度切入,一部一故事,如同民间故事集,脍炙人口,传之久远。随口一说,却是真心,两小时的戏不是电视连续剧或长篇小说,不可能描写人物的全部。
看事容易做事难,同行感同身受,最知道做戏不易。一个区楚剧团,长期坚持文化“三下乡”服务群众服务基层,还连续出新作,廉政大戏《悬鱼太守》,根据莎士比亚《理查三世》改编的《驭马记》,现在又是《楚剧大师沈云陔》,全国有几个剧团能够做到?有,但不多。
楚剧同行们也用行动为他们点赞,首演的戏进行到第四段落的尾声,历尽磨难的沈云陔迎来了新的春天,云蒸霞蔚,一组组彩扮的人物登上舞台,这是《夜梦冠带》《二堂审子》《庵堂认母》《断桥》,观众看着台上的人物,念着剧名,也随之喊出了演员的名字。他们不是新洲的,他们是省市剧院的,是目前最受观众喜爱的当红楚剧才俊。他们是来向沈云陔先生致敬的,这是一个大大的惊喜和感动。当这些后辈晚生怀着虔敬的态度,一口口唱出韵味浓郁的蕴含着满满的先辈心血的唱腔时,全场鼎沸了。
楚腔,楚调,楚韵,一唱三叹,观众也随之击节,“一夕三军尽楚歌”,这是一个属于楚剧的夜晚,一个灿烂的迷人的夜晚。
作者:沈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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