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我自己不是很喜欢样板戏;再平心而论,样板戏 实在是有它存在的道理。这种心情,其实挺复杂。

现在看样板戏的时候,觉得它有刚无柔,有阳无阴,有理无 情,激情澎湃得像是一群机器人的故事。它的人物只有四种:白 璧无瑕的伟大英雄,觉悟不太高但最终会高起来的群众,革命队 伍里的软骨头叛徒,坏得不能再坏并且狡滑成绩不及格的敌人。 剧情只有两种:革命低潮时顽强不屈,壮烈牺牲;革命高潮时英 勇斗争,取得胜利。正面人物的感情只有三种:对毛主席 和革命事业的无比热爱和忠诚,对劳苦大众深厚的阶级感情,对 敌人对各种反动派的无比痛恨。

在人们生活方式、人生理想、娱乐方式日趋多样化的今天, 这种单调的、高昂的、不喘气的艺术,很难再占据人们的心灵了。 人们喜欢能够渲泻自己感情的、和自己心灵能够发生共鸣的艺术, 哪怕是一个庸俗的明眸善睐,或者挤眉弄眼的搞笑,也会有暂时 的效果。战争、压迫、危机、敌人,都已经远去,天下承平日久, 一片莺歌燕舞!

但我觉得样板戏还是有它的意义,它是一份圣坛上的祭品, 用以酬谢、纪念、慰藉那些在战争年代抛弃故园、抛弃家庭、抛 弃亲人、抛弃感情、抛弃娱乐、抛弃个人一切,最后抛弃头颅生 命的人们。正如人民英雄纪念碑上所写,上溯至1840年,一百余 年间,为了推倒“三座大山”而奋斗并献身人们不知有多少。他 们这些人,可能有自己的嗜好,也可能有自己的性格弱点,但他 们牺牲得太多太多,有的甚至牺牲了一切。为他们树碑立传,为 他们歌功颂德,不亦宜乎?即使是把他们塑造成“高大全”,完 美无瑕,又有什么过份?

这些样板戏的剧目,有许多在文革前已经上演。当初,《红 灯记》叫《革命自有后来人》,《智取威虎山》叫《智擒惯匪座 山雕》,《沙家浜》叫《芦荡火种》……,其剧情人物,可能比 后来的样板戏要人性化一些,但样板戏比它们又要“神性化”许 多了。作为奉献先烈的祭品,“神性化”也不算是过份。

所悲者,在样板戏盛行的年代,一花独放,百花肃杀。这边 在“穿林海”“乱云飞”,那边在游街、在挨打、在抄家。文革 之浩劫,现在不用多言,反正样板戏的革命情怀,激发起的不是 国家各项建设的高潮,而是打砸抢。有多少造反派不是高唱着样 板戏挥起铁拳的?

而样板戏的创作,极尽呼风唤雨之能事。汪曾祺正在牛棚里 受罪呢,江青忽然想起要用他,马上就放了出来;于会泳几个唱 腔设计得好,马上就青云直上,最后当了文化部长。记得毛主席 曾讲过赶驴的故事,前面放个胡罗卜,后面用大棒伺候,哪怕驴 子不走?样板戏的创作,胡罗卜与大棒兼而有之,其成果可想而 知,把它作为圣坛的祭品,当然是称职的。

万里长城是秦始皇修的,汉高祖便修不出来;京杭大运河是 隋炀帝凿的,唐太宗也凿不出来。现在的许多新编戏艺术上不如 样板戏,我想也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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