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戏缘

“宁澹轩”生涯

我在北京居家35年,住处只有两处。先在恭王府内住了6年。1985年红庙文化部宿舍落成,单位给我夫妻俩分了一套二居室。从古建蜗居,搬进宽绰、明亮的现代新楼,顿感改天换地,颇为满意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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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离恭王府(蜗居就是左狮子后头那一间,图片来自互联网)

但过不久,孩子出生,请了小保姆,家庭人口由二变四,这小小二居室就变得局促不够摆弄了。于是我把一个小房间改做自己卧室兼书房。书架上摆放自己戏剧图书、妻子音乐图书、孩子儿童读物,还有迷恋唱歌的小保姆歌本、明星八卦等图书,杂类同处,各得其所。为了给书房取个雅名,我戏称它是“书同斋”,还把 “书同”二字赐给孩子做学名,并不忘在自己写的文章、书籍尾巴,注上这个书斋雅名,以示对出品地的看重。

本世纪初,国家实行“房改”,公房转私。按照职称级别定购房标准,我还差一半,单位在同楼内给我补了一套二居室。家里图书越积越多,“书同斋”早已无法容纳,干脆就用这补来的房子取代它。新世纪到来之年,是我退休之日。我希望这新书房给我带来退休后的绝尘宁静,安放我晚年的澹泊心志,遵循先贤“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诸葛亮)的教诲,将它取名为“宁澹轩”。

“宁澹轩”用途,不止用做书房,它至少还兼具我退休生涯中的以下五重功能——

一是用来“著书立说”。“文革”耽搁,岁月蹉跎,待自己想要干番事的时候,已老之将退。我的愿望只能在退后于此“宁澹轩”内补课实现。本人专业出道晚,著述不多,而不多中的绝大多,大抵出自“宁澹轩”出品,可见“宁澹轩”之于我的功劳不小。

我很不理解一些人爱犯的“退休症”,因恋旧、恋职、恋权而失落。对于一介书生的我来说,退休是人生的一段黄金岁月,是总结过往、释放积蓄、了却平生夙愿的最佳时机。阅历了大半辈的人生风景,过滤了积淀的岁月尘埃,一切归于理性、恬淡而纯净。这时候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没有功利驱使,不存任务压力,也无需为进度赶忙,有的是充裕的时间、足够的从容、自由的选择,是“著书立说”的最好意境。

“宁澹轩”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它处小区群楼之尾,面对人来车往的朝阳北路,因中间有二道沟小河和河畔小道、楼房、地铁站等隔断,远离了马路喧嚣,闹中取静,勉强可称“宁静”。近年,爱做小物品交换的“跳蚤”们,相中楼下那条河边小道,每日下午,自发聚成一个规模不小的跳蚤市场,衣裤鞋袜,古董旧什,文房四宝,五金八杂,样样都有,生意一派兴隆。好在“跳蚤”们不吆喝、不闹腾,身在“宁澹轩”中的我,大可视而不见,照样“宁澹”,照过我的“耕耘岁月”。“宁澹轩”的窗内窗外,是两样营生,两种脑袋,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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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澹轩”里制作的部分“产品”

二是借以“设坛授业”。单位研究生,外来访学者,主动找上门的同行,还有进修生、代教生、访学生、高考生、补本生及至个别家长、熟人、同好,凡我能够胜任并乐意承担的教学,都在此“宁澹轩”内进行。“宁澹轩”成了行动不便的我同外界交流的“平台”。来者,近之邻舍,远及他乡,还有海外——其中不乏世界名校师生。例如:

卒业美国哈佛、执教英国某校的雷伊娜教授,为进修中国南戏研究,带着她一双男女小孩,专程来到北京,赁屋安家,往返“宁澹轩”,度过她忙碌而愉快的一段假期访学生活。

卒业美国哈佛、任教伦敦大学的陈靝沅博士,为写作学位论文和完成科研项目,先后两度到北京,来我“宁澹轩”进修戏曲文献学,学习中国古籍整理。我们在“宁澹轩”内一起协作完成的课题成果,还曾获得全国优秀古籍图书奖。

美国斯坦福大学陈凯莘小姐,为了便于本人辅导她完成博士学位论文写作,干脆带着她的夫君,一起住进“宁澹轩”,度过他们“蜜月”兼暑期的游学生活。毕业执教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她,又于今年(2013)十月,再次来到我“宁澹轩”,跟我切磋新课题的研究计划和资料搜集。

韩国忠南大学文学院院长史在东教授,希望帮他正在攻读韩国戏剧学博士学位的公子学点中国戏曲历史知识,父子俩来北京住了50来天,成了出入“宁澹轩”的常客。

来过“宁澹轩”的韩国师生好像尤其多。忠南大学金明学、全南大学金亨兰、中央大学池今淑、高丽大学金道荣、延世大学河炅心、江陵大学安祥馥、外国语大学金英美……等等,难以计数,他们都曾来跟我做过或长或短的学业交流。此外,还有来自日、加等国和港、台地区的师生,详情不必一一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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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澹轩”藏书

三是用来接待贵客。没有“宁澹轩”之前,蜗居寒舍没有会客室,来客叫我尴尬。国内同人还好说,大家对知识分子同胞的生活待遇心知肚明,蜗居哪怕再小,都能谅解,不致“有损国格”。若是国外贵客光临,就有点麻烦了,得绞尽脑汁,另想办法应对:或借用单位办公室接待,如日本东京大学田中一成教授来见,我就借用戏曲研究所办公室接待;或“联合”别单位同仁解决,如荷兰汉学家伊维德教授来会,我就找了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同仁一起跟他“联合座谈”。而最常用也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借家餐厅吃饭款待,或直接去来客宾馆登门拜访,糊弄过去。如此这般的会见戏法,目的都是想替咱国家争点面子。

也有不告就登门的“麻烦制造者”。英国牛津大学龙彼得教授算是典型。老先生不熟北京路径,一到北京,就想见我。他出了宾馆大门,把我开的住址塞给一个蹬三轮车的,说:“哈罗,就去这个地方!”待三轮车蹬到我家,已是黄昏。老先生经一天长途跋涉加上时差,累了,困了,想躺下。我家没有供他安歇的“客房”,他就窝在我家卧室兼用会客的房间沙发上,一头昏昏睡去。

韩国忠南大学史在东教授初到寒舍,遭遇也很滑稽。史教授在韩国大田住的是独门大院,满以为中国教授也该如此,仲夏之夜,可以品茗闲庭,对月赏瓜。他事先没招呼,来时还招上一群校内同事,捧来几颗大西瓜,蜂拥而至,急得我手忙脚乱,大汗淋漓,洋相百出。

自从有了“宁澹轩”,类似尴尬就少多了。我将“宁澹轩”一室房间进行了改装:阳台改排窗,窗台改吧台,天花板改吊顶,装上吊灯,摆进沙发,架起电视机,俨然成了一间山寨版的“会客厅”。凡有贵客登门,我就“请请请”的把他让上沙发,奉上清茶,然后与之海阔天空,畅叙友情。如此十多年,应付各方来宾,谢天谢地,基本还没出洋相。

四是供做卧室客房。摆在“宁澹轩”内的坐椅,合拢是沙发,展开是卧床。“会客室”一角,还可铺张单人折叠床,虽不甚雅观,权当视而不见。二者可供自己晚上睡觉,午间休息,得病时用来养疴,家乡来人,权充“客房”。 每凡遇此,都有一番敝居虽旧虽小却也设施“配套”的自豪。

五是兼做妻子琴房。搞音乐的妻子,在家教学乐器,这“宁澹轩”就派上用场,让它兼充“教室”重任。一年四季,但闻琴声咚咚,笑语频频。自己也时不时去凑个热闹,跟学生、家长交流学业,互致友好,哈哈呵呵,人乐己悦,暗暗庆幸敝舍总算有此“宁澹轩”来帮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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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澹轩”还兼充音乐“教室”的重任

小小“宁澹轩”,用处多多,功能驳杂,把我晚年生涯种种,打捆成把,趸付给它。书生无财,新屋买不起;小可无能,争取加房没本事。最终得此结局,思量再三,别无因由,得感激咱国家“房改”政策的英明、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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