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寿臣在北方净角中,与侯喜瑞齐名。特别对曹操一角有好的表演,人称活曹操。从梨园行中的地位上讲来,郝胜于侯,因为他是“知识分子”,大约还是天主教徒吧。其兄在天津育才小学做校长,是体育界的名人,在世运会时,曾经带了国术队到柏林去过。抗战发生后,郝寿臣即绝迹歌坛,卖去戏衣,不再登台。直至现在也不再有重出的意思,所以今后想再听郝寿臣,也将是不容易的事了。
郝的名作,其实是《审李七》,即《李七长亭》。因为他的身体短胖,嗓音沙狠,演出那个江洋大盗,是极合适的。但使我不忘者,是一出《桃花村》。
他扮鲁智深,那个花和尚,当未出场之前,台下一片声音乱得十分。他只在帘后一声咳嗽,宛如沉雷,于是万众无声。等门帘启处,花和尚头戴月牙盔,袒腹,大肚皮垂在前面,大洒步走将出来,肩挑经担,足踏净鞋,一摇晃,宛然一个莽和尚,不禁使人拍案叫绝。
一种说不出的感印,名伶有名伶的声势,一举一动,每一声口,都使人听了极其熨帖。艺术的纯熟委实是一件不可幸致的事情。求之后辈,就极难找到这种情形。
刘连荣、袁世海都可以算是后起之秀,而且也都有嗓子,然而不知如何,令人看了总觉得小家气。嗓音刘连荣亮,然而过刚,袁世海亦然,欲求郝寿臣的沙音,在现在就没有。
每一个角都可以卖力,而且卖力当时是件好事情,观众都欢迎的。然而卖力也需要功力,如果刘连荣卖力即才成洒狗血,郝寿臣之使人怀念也在此。艺术是一种十分特别的东西,因此想起表圣《诗品》中所说的那种“落花无言,人淡如菊”的境界,时光的磨练,对于一个舞台上现身的人物,是极重要的。
抗战前几年,杨小楼与郝寿臣合作,光芒万丈。我听过他们的头二三四本《连环套》、《野猪林》、《甘宁百骑劫魏营》……戏都是新戏,在编制上或许有微疵,然而在欣赏两位老伶工的表演时,却时时处处可以获得吉光片羽的碎屑,因此,每场必到,着实听过了一些好东西。
郝寿臣又曾自编《荆轲传》,演那个悲歌易水的古壮士,声光夺人。他不爱收弟子,私淑者虽亦有人,但不见有谁标榜是郝派。这些戏恐怕也将从此绝响了。
他曾挑大梁,讲历史远在金少山之先。何九黄三之后,老辈典型,上有侯郝。而因为自己珍惜之故,郝又较侯来得名贵,偶经回忆,念之无已。

(摘自 《旧戏新谈》)

注:本文作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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