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3月初,北京京剧团为创作《杜鹃山》,去湖南、江西体验生活,在返京的途中,于武汉勾留了些时日。我当时在武汉市京剧团工作,担任了接待他们的任务。
他们是3月1日到汉的,2日晚上即在武汉剧院演出,除了《沙家浜》的“军民鱼水情”,《海港》的"壮志凌云"两折戏外,多是清唱,或毛主席语录,或样板戏。裘盛戎先生清唱《海港》,安排在倒第二,最后是杜近芳与叶金援的钢琴伴唱《红灯记》。裘先生上场着一身军装,未戴军帽,看上去就不大像,走至台中的那几步,速度偏快且又一颠一颠的,显得有点儿“侉”;加之本就瘦小的个子“嵌”在武汉剧院那个舞台的大“镜框”里,更有点“微不足道”似的。坐在我旁边的军代表,问我这是谁,我告知是裘盛戎。他十分诧异:“这就是裘盛戎?像是卖小菜的小老头嘛!”裘先生走至台前,双脚略呈八字形站定,双手反叉在腰上,台下顿时静了下来。头一番“靠咱们这号人还能管好码头”,裘先生念得缓慢、低沉,台下更静了;待到念第二番,裘先生突然长了调门,且在“码”字的拖声中走了个小圆场,最后以极有劲的喷口念出“头”字--嗡嗡的余音在剧场里回荡,圆场中的裘先生也倏地高大了,观众被震慑了,掌声也随之陡起而“炸窝”了。我旁边的军代表也鼓起掌来,脱口道:“到底是‘三名三高"啊!”裘先生的这一大段“一石激起千层浪”,感情的充沛、韵味的浓厚、嘴里的劲头,身上的边式,全了,没挑!待唱到最后的"倒海翻江"时,他又在“翻”和“江”字的间隙中,突然来了一个小垫步,一个跺脚,双手一翻,随着“江”字的拖腔而向外伸展,最后亮住。台底下兴奋了,掌声也没完没了了。就在这久违的剧场气氛中,裘先生又加唱了“听雷声战鼓阵阵催人紧”和“真是个装不完卸不尽的上海港”两段,观众才算罢休。
那时候,谁都知道,“样板戏”是不能走样的。可我发现,裘先生就“走了样”。像“给码头留下了斑斑血泪、累累创伤”的“伤”字,照样板唱法,应跟着板走,可裘先生却偏要在板后张嘴;“分分秒秒逼煞人”的“煞”的拖腔和“人”的落腔,他也都耍着板唱,脱开了样板唱法。可我也发现,谁都没说他唱的不对,更没人“上纲上线”。我想,这实在是他唱的太好了,且极富感情,谁又能说什么呢?谁有愿意说什么呢?看来,艺术的魅力有时也会胜过政治的权力的。
(摘自 原《戏剧电影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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