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陕西省艺术节于 9月16日至29日在西安举行。应陕西省文化厅的邀请,我去看了10天戏,颇多感触。
一、1987年文化部在全国文化厅局长会上,提出改革艺术活动,决定举办中国艺术节。原以为全国有一个大活动就可以了,别的活动例如调演、汇演之类,就不再搞了。不料各地不赞成只在北京搞一个活动,于是又决定在六个大区设分会场。各省市自治区也相应地都搞起艺术节来。事过境迁已经15年了,有的地方还在以届次举办艺术节,有的地方则只举办戏剧节,也有的地方由于出了事故,或经费不足,不再办节了。陕西省是属于第一类,还在办节,但不再是文化旅游商贸大荟萃,而是进行艺术的交流与评比。由此我感到,一件事,办起来容易,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难。关键在于能不能审时度势,因势利导,依据自己的特色和优势,走自己的路。一件事,开始办的时候,往往想得大,想得效益特别是经济效益好,但普天下都在办节,那钱是有限的,不可能利益均沾。因此有的地方有经济效益,有的地方得不偿失。结果便是有的地方能坚持下去,有的地方偃旗息鼓。陕西则根据自己的实情,加以调整,坚持下来了。在这里,宣传文化部门思路的调整至关重要:不必贪大,下功夫搞好自己的分内工作,紧紧抓住艺术创作与演出交流、培养锻炼人才、给人民奉献优秀的雅俗共赏的精神产品。我以为这是陕西艺术节能坚持办到现在,和本届艺术节成功的重要原因。
二、在第三届陕西省艺术节期间,我的收获——见识颇大。过去我在文化部艺术局工作期间,曾经在陕西西安安排过两个全国性和地区性的艺术活动,即全国梆子戏交流演出和秦晋豫“金三角”戏曲交流演出。可惜,由于说不出的原因,我都无法前去看戏。现在我退在了中艺术研究院,有了宽余时间,此次到西安竟能看十天的戏,真是幸事。十天里认识了不少剧团。首先是艺术节救活了的三个剧种剧团:陕西省京剧团、安康市汉剧团和汉中市南郑县汉调桄桄剧团。这三个剧种剧团都多年不见完整地演戏了。陕西省京剧团原是尚派的基地,但尚派人才已寥寥无几,知名的只有一位孙明珠,也已年近花甲了。本届艺术节他们演出新编历史戏《清风驿》,推出了一茬中青年演员,虽然已非单纯的尚派,但还毕竟是京剧。在陕西这样一个重要的省,救活一个京剧团,其功绩可谓大矣!过去不知道陕西有汉剧,这次看到了,是完整的现代戏《枇杷村里镇长哥》。安康市为汉剧的继承与发展,办了青年学员班,从武汉请汉剧老师教戏。可以预想,再过几年就是一个完整的青年汉剧团了。汉中市南郑县汉调桄桄剧团,是个梆子戏剧种,是“天下第一团”,多年来人才星散,已经叫不起套了,颇像温州市永嘉昆剧团,但为了参加艺术节,排演了《千金买笑》,又都集聚在一起。这一事例告诉我们,艺术活动和作品是具有凝聚人才的力量的。
艺术节期间,省和西安市的几个大院团,如陕西省戏曲研究院青年团、眉碗团、秦腔团,陕西省人民艺术剧院、陕西省歌舞剧院、陕西省乐团、陕西省杂技团、陕西省民间艺术剧院(木偶皮影)、西安市话剧团、儿童艺术剧院、五一剧团、易俗社都有演出,而且都是新剧节目,多数比较精致。延安市、商洛市、渭南市、咸阳市、铜川市、宝鸡市,都有剧团参加演出。此外还有群文少儿歌舞演出。艺术节可以说是一次专业、群众艺术的大荟萃,大检阅,大交流。
剧团是艺术创作和演出的基地。改革中没有把它们轻易减掉,艺术创作演出就有依托,人民群众就能看到好戏。艺术节又把它们推出来,艺术上也就继往开来,有了希望。
三、与艺术基地——剧团相关的是人才,首先是创作人才。本届艺术节好戏不少,首先是由于有一批有实力的编剧和有经验的导演。张平、党小黄、霍秉全、王军武、冯国喜、史雨泯、侯亮,他们的戏都写得有一定的文学性,给舞台二度创作提供了可靠的基础,给演员表演留下了较多的空间。徐小强、郭元喜、王向明、杨通民、张广明、吴根邦,在组织二度创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有的戏处理得相当成功。更为可贵的是,陕西省文化部门打破艺术创作上的“地方保护主义”,有的剧本取之于外省,如《谷雨》就是山西张晓亚的本子。在二度创作上,请了省外几位有造诣的导演,如黄意璘、谢平安、胡明克、卢昂,他们都是文华导演奖获得者。他们准确地把握剧本要义,锦上添花,把戏搞得好看,甚至好玩,让观众雅俗共赏,喜闻乐见。陕西的中老年演员都有自己的实力,实力在于他们有自己独特的见功夫的表演和唱腔。梅花奖获得者刘远似乎已成为喜欢小品、喜欢讲通俗故事的观众效法的榜样。一位女同志给我们讲了几个民间故事后,问:你看我像不像刘远?本届艺术节刘远在《又一个黎明》中扮演的却是一个沉稳有城府的开放时期的中年女性。这个戏的主角赵力强,成功地刻画了见义勇为的英雄人物何亮的心灵净化过程。常宁国塑造了一个铁骨铮铮有棱有角的老工人的形象。汉调桄桄《千金买笑》中申后的扮演者许新萍淳厚有味的唱,周幽王扮演者陈启民和《凤鸣岐山》中纣王扮演者李志翔粗犷刚劲的作派,都是令人难忘的。
陕西省优秀的中青年演员在省直团体集中的最多,戏曲研究院尤多。本届艺术节戏曲研究院青年团演出的《王宝钏》就集中了五朵金花——五个王宝钏:任小蕾、张蓓、李君梅、李娟、李梅。李梅、李娟都是梅花奖获得者,李梅又是文华表演奖获得者。他们都是既演秦腔又演眉户戏的双料人才。李梅堪称新一代的声腔代表,而李娟则身上功夫出众。岂止青年团人才荟萃,秦腔团和眉碗团青年人才也很出色。《凤鸣岐山》中姜尚的扮演者赵阳武、姬昌的扮演者雷涛、太姒的扮演者段桂珍,唱念都是地道的秦腔,唱得舒展,悠扬,不吼。眉碗团的郁苏秦、司卫东、权景泰、王战备都把自己的角色演得相当到位。郁苏秦可以说是个抢手的角儿,在《好年好月》中担任了主角,扮演了月儿,又在延安小戏《花香时节》里扮演了主角。延安的另一个小戏《追轿》里的两位演员赵少红、王红芳,更擅长喜剧表演。如果没有这两位演员,也就没有这个小戏。西安儿艺的《玫瑰园》中李思源扮演的小阿凡提、王丽虹扮演的小毛驴,充满了童趣,岂止孩子喜欢,大人也看得开心。《清风驿》中宋廉的扮演者张强、《郑国渠》中郑国的扮演者王辉、《又一个黎明》中小卉的扮演者刘娜、《千金买笑》中褒姒的扮演者陈晓君、《千树万树梨花开》中梨花的扮演者卫小莉、《枇杷村里镇长哥》中镇长牛山的扮演者顾铭,无论是表演或唱腔,都各有自己的优长,是很有希望,大有出息的演员。
如果说,延安的两位演员保了一个小戏,那么商洛市剧团的一组演员演好了一本大戏。林怡芳的扮演者王海清、土根的扮演者王全德、葛乔根的扮演者王向明、黑女的扮演者陈淑敏,他们的表演既有激情,有妙趣横生,赢得了剧场里不断的掌声和笑声。他们纯熟地掌握了表演现代戏的技艺,并且大有创造。那草人的表演真是一绝。他们不愧是中国戏曲现代戏研究会最早的八个会员团之一。
四、看一个剧团的综合实力和成就,当然要看作为综合艺术的主要标志:剧目。第三届陕西省艺术节好戏不少,只就我看到的就有:《月亮光光》(商洛市剧团)、《又一个黎明》(省人艺)、《好年好月》(戏曲研究院眉碗团)、《千树万树梨花开》(渭南市秦腔剧团)、《玫瑰园》(西安儿艺)、《凤鸣岐山》(戏曲研究院秦腔团)等。据说西安市话剧团的《命断赣江》,易俗社的《郭秀明》、五一剧团、秦腔团联合演出的《谷雨》也相当不错,可惜我没有看到,难以论及。
《月亮光光》和《又一个黎明》都表现的是英雄模范人物,前者是在真人真事基础上创作的,后者是虚构的,但是典型化了的。两个人物林怡芳与何亮,都经过一段人生的历程,一个重在行动,一个重在心理。但都使人可信,十分感人。由此我想到,写真人真事,可以有成功的作品,看你如何写。一定要搞成艺术,而不是简单地把真实的人物搬到舞台上来说教。又使我想到,写英雄模范人物的心理净化历程,在艺术创作上也是可行的,因为任何英雄模范人物都不是从娘肚子里生出来就现成。陕西人艺敢于这样写,使得戏有了深度,不能不说是一种突破。当然,这并不是示范,并不是要求一切英雄模范人物都必须这样写。
《好年好月》和《千树万树梨花开》反映的是农村小富之后,如何继续发展,关键是面对市场如何能有新的发展思路。这同农村改革初期类似,有一场思想观念转变的冲突,不可能风平浪静,不可能一举成功。这类题材的戏,全国很多,陕西省艺术节上也不只这两台。这也反映出,我们的剧作家在关注社会关注现实方面,有了新的思考。这两台戏比较好,好在戏中不仅提出了问题,而且融进了人情。这样,戏就有了观赏性,使人在观赏过程中受到感染、鼓舞和启示。
《玫瑰园》是一台童话剧。我看儿童戏,主要喜欢看小孩子看的戏,就是我的孙女、外孙小时候能接受,愿意看的戏,就是要好懂,好听,好看,好玩儿。过去我们批评有的人办事不认真,不严肃,太简单,往往说他“视同儿戏”。其实“儿戏”可不简单,真要搞得充满童趣,必须有一颗纯洁善良清亮的童心。也有人说,儿童剧不是小儿科。我则顽强地认为,儿童剧就应该是小儿科。在医院里小儿科大夫好当吗?大人病了,会说病情如何。小儿病了只会哭,小儿科大夫照样得诊断确切,对症下药,你看小儿科大夫简单吗?拿我的标准看《玫瑰园》,我认为就是好戏。那个善解人意的小毛驴太棒了!那一台演小儿演动物的小个子演员和演坏蛋的大个子演员都太值得受人尊重了!他们是受孩子们欢迎的课外老师。要不然,满剧场初次看戏的孩子,怎么能配合得那么好,营造出那么活跃的剧场气氛呢?
改编或新编历史人物故事戏,向来是剧种剧团建设的主要方面。本届艺术节这样的戏占的比例也不小,《凤鸣岐山》我以为是比较好的一台。姜太公渭水钓鱼和周文王访贤的故事是家喻户晓的。但戏却演得很少。《凤鸣岐山》依据原有的戏剧故事,重新编排,搞得纵横交错,引人入胜。不仅有太公姜尚、文王姬昌,而且有文王妃太姒、武王姬发、姜尚女儿邑姜,以及文王长子伯邑考、纣王等,交绘成一幅浓重的历史画卷,人各有戏,不显干巴。在艺术的总体把握上,又具有鲜明的秦腔独特个性,因此无论在思想上、艺术上都是比较有价值的。
其他剧目如《枇杷村里镇长哥》、《清风驿》、《郑国渠》、《千金买笑》等,从剧本到综合的二度创作,也都各有成功之处。
就剧本创作而言,我感到陕西的剧作家有一定的实力。歌剧《张骞》、眉户戏《迟开的玫瑰》都是获文华大奖的剧目,《漂来的媳妇》、《蔡伦》、《白居易在长安》、《司马迁》等获得文华新剧目奖,剧作家陈彦等获文华剧作奖。这些剧目的成功,都是经过了反复锤炼加工才达到的,而且都凝聚了导演、表演、音乐、舞美各部类的创作精华。相比之下,本届艺术节的剧目,除个别者外,多数还处于初创阶段,还需要进一步精益求精。
反映当前改革的现代戏,有一个全国性现象,就是往往收不了尾,本届艺术节的剧目中也有这种现象。这是什么原因呢?一方面,改革尚在进行,有的事物尚无确切答案,戏中收不了尾,也正符合实际,剧作家很少能走到改革的前面。另一方面,也给剧作家提出了新的任务,就是再深入生活,体察世情,激发灵感,定能闪耀出照人的火花。但《好年好月》的结尾,却是应该而且能够早改的。大庆以前拒绝月儿,是因为月儿是弟媳。事到如今,月儿早已和二庆离了婚,已不是弟媳,且又和四喜离了婚,老母亲又日夜想念她,本来水到渠成,于法于情于理都合,却还要拒绝,那就成悲剧了。这种改动,其实不需要深入生活就可以解决的。
其他剧目也有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有的是开头需要确定故事发展脉络,如《郑国渠》中郑国入秦究竟是韩王的疲秦之计呢,还是秦王招揽人才?还是将计就计?必须首先明确这个前提,后面才好展开。《千金买笑》剧名就与纣王烽火戏诸侯不合,情节也过于简单。而且褒姒的笑、结尾的开打,也都不是时候,使戏结束得勉强。褒姒的笑应该是烽火戏诸侯之后。这个戏开打的意义不大。戏中宜臼都把犬戎主打退了,纣王还用死吗?剧作家的本意是想写褒姒本无辜,罪魁是纣王,但既然国家都由于烽火戏诸侯而招致灭亡了,褒姒怎能辞其咎?戏在谢幕的时候,大家都仰望褒姒更没有必要。
一个剧目的成功,成熟,成为保留剧目,成为精品,需要多演出,在演出中反复听取观众的意见,保留观众认可的,修改观众不接受的或引不起兴趣的情节、细节、表演,才能精益求精。在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我所说的剧目不只是剧本,而是综合在舞台上的可看到的整体艺术。因此光有个好的本子是不够的,必须通过导演把表演、音乐、唱腔、舞台美术综合在一起。不仅要精雕细刻出一尊尊神采飞扬、玲珑剔透的人物形象,而且要给他们开光,使他们在观众心目中活起来。
我很赞成戏曲研究院眉碗团参加艺术节仍然把修改了的《好年好月》拿出来,使人物刻画得动了真情,虽然戏末尾仍有加工的余地,但毕竟比初创时好得多。其实前几年《迟开的玫瑰》就是反复磨练精致起来的。我愿本届艺术节的所有的剧目,以及以前的剧目如《陕北婆姨》等,都应该锲而不舍,继续磨练,成为精品。特别是几个梆子戏剧团,更要狠下功夫,出人出戏。目前黄河流域、淮河流域、海河流域十几个梆子戏剧种还没有一个文华大奖。希望陕西的梆子戏剧团率先磨出一个文华大奖来!
2002年10月15日草於太原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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