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金少山、裘盛戎、尚长荣之《御果园》

我对《御果园》一直是情有独衷，因其是一出花脸基础戏，大凡的花脸演员入门时都要学习此戏，正因其是基础戏，最能看出演员的基本功，尤其是名家演此戏，除知道其是否具有扎实的基本功外还能知道名家的艺术风格和审美取向。不过此戏已不见舞台，我想是越基础越简单的戏越难演，虽不能看到演出但能听其中之二黄腔也是一大快事。很多名家都唱过《御果园》，也是最容易收集到的唱段，唱的人虽多，但好的却寥寥无几。
《御果园》讲李建成、李元吉进谗，尉迟敬德未获封赏反受其责，后在御果园比武救驾。我生晚，只能听品各名净留下的唱腔。个人认为大致可分为三种风格，金少山的是“怒气”，裘盛戎的是“闷气”，尚长荣的是“愤愤”。我比较喜欢尚长荣的“愤”，如一个人在加薪晋升时受到责难，回到家中更多的是一种愤懑不平吧。
“提起了当年投太原，建成元吉怒发冲冠”，在这一句中因个人对人物的理解不同，词句一样而轻重收放却不一样，金少山的“了”“年”字其归韵时（ao、an）把音量放置最大还略微向上挑把“力”放出去，“原”字的腔没有停顿一气呵成，一听就是怒气冲天；裘盛戎则是下沉回收，“原”字在行腔中停半拍，整段唱得平稳表现出敬德对往事的沉思；尚长荣在这一段基本是用自己的劲头按裘的腔来唱，但字与字之间的重音和力度做了重新调整，咬字的力度比裘盛戎略重，在“太原”二字上，更是加重了其力度，尤其是“原”字的归韵，加重了这种思绪。建成、元吉是李渊的儿子，进谗之人，提起自然会有气，金少山的“成”字唱嘎调，尾音微微向上扬，立即收住；裘盛戎则平唱加重“成”字的力度，还略微有点喷口；尚长荣唱嘎调延长时值，非常到位，前面“原”字唱得沉浑而有力度和“成”字高亢而挺拔形成鲜名的对比，给人有种立体而有深度的空间感，“冲”字用喷口加强语气，“冠”字唱得宽阔厚实，“太原”、“建成”是句中的关键词，因此尚长荣特别强调，给它们显著的位置，让听、品者知道在“太原”发生了很多重要事，“建成”是一个重要的人物。这一句唱得层次分明，收放自如，蛮符合尚长荣大开大合顿挫有致的风格。
“某一言未发推出斩，多亏了乔公善救某命还”，金少山还是延续着往日的唱法，裘盛戎则继续着烦闷，唯“发”字的处理各有其招，金少山的是很传统的唱法，裘盛戎则用了两处顿音表现出冤和无奈，尚长荣的唱法是一气呵成，没用顿音，是用强、弱、滑音，中段延半拍后用切分音来改变其弦律的轻重缓急来表现人物内心情感，就是这个腔让我百听不厌，猷劲细腻、韵味醇厚。
从“二次里到某将魁元”以叙述性为主，要求唱得工整平稳，但尚长荣在工整平稳的基础上非常强调其关键字的处理，上下句意思的连贯，因特殊的安排，其唱段平整中见跌宕，粗犷中见精致。
“有劳二位夫人言”，尚长荣在处理“人”字时一反传统唱法，用了一个非常重的强音低腔来唱“人”字，接着就是“打坐”，他把“坐”字唱得高而挺拔，甩腔时的尾音充分体现出了其音色的力度，使此句平淡无奇的一句让他唱得错落有致，情感层次分明。
“拆开了封皮纸细观”这句是全段的高潮，“拆开了”三字高摆，唱得高亢宏亮，结实有力，“细观”二字的唱法和别的都不一样，“细”字乃一七辙，对花脸来说是最难唱的，一般是一带而过或中间垫字，很少有拖腔的唱法，而尚长荣的“细”字唱了二小节，中间用一顿音后用带颗粒性的颤音归韵，然后把“观”字唱得工工整整，尚长荣把这一句唱得抑扬有致，张驰有度，耐人寻味。
在原板结束时的“爷把药咽”的“咽”字唱法也与众不同，棱角分明的顿音、颠音到后面柔缓的颤音，这个腔力度渐弱节奏渐慢，给听者一种韵味连绵之感，为后面接散板一个强有力的铺垫。散板是敬德按徐责力 的书信服药后的一段心理感受和情绪上的变化，尚长荣唱得层次分明，节奏准确，高亢明亮，挺拔而有气势，如“解带脱袍把身显”“家员带过乌嘴战马”。
就这出《御果园》把他们仨的演唱风格充分表现出来。金少山势大声宏，有一种震撼力，艺术的表现具有“直”、“露”的特点，在表现刚直、粗鲁、狠辣这类角色有不可替代的艺术感染力。裘盛戎腔韵细腻，是一种浑厚凝重的风格，因此更擅长表现正直、威严、稳重的角色。尚长荣更注意人物内在的心理情感和外化时的准确和统一，如金少山是粗线条的泼墨技法，裘盛戎是细线条的工笔技法，那么尚长荣则是刚柔相济、粗细糅合的一种新的净行表演艺术。现在能在舞台上同时上演金、郝、侯、裘、袁剧目的在当今净行中屈指可数，尚长荣可算是佼佼者。尚长荣师从侯喜瑞，但我们不难发现尚长荣是界于金和裘之间，虽说从未拜入金、裘门下但毫无疑问尚长荣是汲收得最好的一个，也是忘得最彻底的一个（一个人懂得“忘记”时，他才是真正进入了艺术的殿堂），皆因他学得其法，又会变通，而不像其他人只得其貌。他学金少山在声音力度上的控制和变化，充分吸收演唱中声音和情绪之间内在的联系和爆发力的运用，学裘盛戎是如何通过唱法来表现人物细腻的情感，学侯喜瑞念白中的字清音悦，经过多年的探索和实践，加上自身的艺术素养、学识和经历，通过“自组织”形式终于形成了一种包容的、和谐的、平衡的，极具个性的艺术风格，时而激情跌宕，时而深情如歌，念白徐急舒缓，张驰有致，极富韵律美。他在“阴阳”、“有无”、“刚柔”、“子午”、“虚实”、“形神”等等问题的理解上不同于前辈和同行，因此在艺术表现外化时所表现出的理念也有别于前辈和同行，他强调更多的是内在生命意兴的表达，情理结合、情感中潜藏着智慧得到现实人生的和谐和满足，因而更有种与众不同的张力和感染力，是一种极富戏剧性的表演艺术，耐人寻味，感人肺腑。
作为一名艺术工作者，其自身的定位和价值取向是十分重要的，一些人以把某人学得惟妙惟俏，不越雷池一步，作为终身的追求，而有些人则尽量展示自己的艺术才华和美学精神，这两种都无可厚非，前者着重“再现”，而后者更看重“表现”，对我而言，我更欣赏后者，因这种艺术凝聚了艺术家更多的心血，是智慧的结晶，更是一种文化。

本贴由行者于2004年10月11日20:36:49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