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轮美奂的舞台,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第十二届广东省艺术节上演的白字戏《龙宫传奇》令不少广州观众大为好奇。传说中古老的白字戏,原来这么新潮?
和京昆粤、南戏、明清传奇、元杂剧等以审美和娱乐为主要功能的戏剧相比,传统白字戏的祭祀功能更为突出。按海陆丰人的话来说,演白字戏,是“拜老爷”的。意思就是祭拜神灵。
白字戏自上世纪50年代被确立为地方剧种后,逐步发展为有地方特色的新型戏剧,娱乐功能也与时俱进。在海陆丰地区,白字戏至今仍十分流行,村妇野老,喜闻乐见。古老剧种功能的改变也许会令一些传统消亡,但当人们纯粹为娱乐休闲去看一场白字戏,而不是为了神秘严肃的祭祀活动,或许又达到了另一种境界的“人神共乐”。
马思聪芭蕾舞剧与古老白字戏的结合,也是一次奇缘
看过《龙宫奇缘》的观众都有一种感觉,这场戏的音乐很美。
这是一场新编戏剧,改编自马思聪芭蕾舞剧《晚霞》。古老剧种和芭蕾舞剧的结合,本身就是一次奇缘。
《龙宫奇缘》的故事大意为:蒋阿端是南粤海边的民间艺术金龙舞的领舞,因为斗妖救人而落海。他在海底重遇青梅竹马的晚霞姑娘,两人共同习舞,日久生情,订下婚约。龙宫太子欲霸占晚霞,设计在重阳节龙宫演舞之时,叫晚霞到龙宫教习歌舞。太子以阿端的安危要挟晚霞就范。晚霞为了让阿端平安返回人间,只得答应婚礼,在取得还阳牌后,撞礁自尽。阿端伤心欲绝,大战龙宫,血染珊瑚。阿端与晚霞的故事感动了妈祖。妈祖前来搭救,让他们还阳返家。
这是一个浪漫的故事。情节感人,布景奇幻,想象瑰丽。演出结束时,观众掌声持久。
本剧的艺术总监、马思聪侄女马之庸认为,将海丰籍音乐大师马思聪的作品以海丰白字戏的形式展现,是对马思聪最好的纪念。
香港戏曲节的白字戏演出,成了在港潮汕人的聚会
这次在第十二届广东省艺术节演《龙宫奇缘》的是海丰县白字戏剧团,前身是“共和班民艺剧团”,1956年正式列入国家事业编制。“文革”期间,剧团被迫遣散。1979年重建,渐渐恢复元气。在历届广东艺术节中,参演剧目有《崔君瑞休妻》、《白罗衣》和新编历史剧《江海沧桑》等。
就在今年8月的香港2014中国戏曲节,海丰县白字戏剧团在香港演出了白字戏《金叶菊》。演出当晚,香港高山剧场仿佛成了“潮汕村”,观众基本是潮汕人,乡音往来,倍感亲切。
《金叶菊》改编自广府木鱼书,粤剧也曾演过,是著名的苦情戏。俗话说:“想要哭,去睇金叶菊。”
木鱼《金叶菊》是个长篇故事,以往唱木鱼的民间艺人在水乡祠堂前、榕树下唱《金叶菊》,每天唱几段,要唱一个月才能唱完。不同版本的戏剧改编《金叶菊》时,各有侧重。白字戏改编的这个版本,减弱了家庭悲情的部分,重点放在朝野斗争,突出忠臣之痛。大意是:明神宗年间,鞑靼犯境兵败,以“金叶菊”求降。神宗将“金叶菊”赐与功臣林汝春。并为林汝春之女林月娇与张武杰之子张彦隆赐婚,两家欢喜。岂料国丈欧廷瑞怕两位功臣居功会影响他的地位,暗中谋反。欧廷瑞儿子欧文光劫走“金叶菊”,诬陷林汝春与张武杰二帅私通鞑靼,并设计杀害了二帅及彦隆。林月娇逃脱,遇昔日家中义仆林天义,取得欧廷瑞通番卖国的罪证,上金銮殿迫使神宗除奸,为家人报仇。
白字戏《金叶菊》的故事更注重情理的伸展,没有过分哭哭啼啼,令不少带着手帕准备哭的老观众有点不适应。一位老太太说:“好像不是很惨啊,我们粤剧很惨的。”
戏名作签词,白字戏和祭祀祈祷息息相关
观众的不适应,是戏剧改革的意料中事。
白字戏的改变,并不仅仅是某个故事某段情节的安排,而是连艺术生态都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白字戏是流传于广东海陆丰地区的民间戏剧,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到宋元时期。白字戏的观众多是农村百姓,包括很多不识字的妇女和老人,唱词直白,大量俚语俗语入曲。如传统剧目《苏六娘》之《桃花搭渡》:“正月人营安,单身娘仔守空房。嘴含槟榔面抹粉,手提雨伞去觅安(郎君)。二月是春分,须毛鬓白撑渡船,裙衫破裂无人补,无嫲阿伯泪纷纷……”都是用最朴素的语言唱人之常情。
白字戏是多源流、多声腔的传统戏剧,至今仍保持着古老的乡社祭祀形式,是中国乡社祭祀戏剧的活化石。白字戏中保存了很多“啰哩啰”、“啊咿呀”之类的唱腔,就是从祝祷祭祀声中演变而来的。在海陆丰地区,除了县级白字戏剧团,还有上百个农民班社。这些业余戏班的演出形态、习俗和内容,都大量保留了古代演剧的形式。即使是不演戏的时候,白字戏也和乡村百姓生活中的各种祈祷形式分不开。据詹双晖《白字戏研究》介绍,在汕尾城区的妈祖庙,签词常常以白字戏的戏目来构成。上签有“钟离成道”、“玉莲会十朋”、“孔明点将”等,下签有“苏六娘走难”、“苏秦不第”等。令人猜不到的是,“董永遇仙”也是下签。遇仙这么好的事,为什么是下签呢?妈祖解签说:“董永遇仙:临风冒雨去还乡,正是其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欲作垒,到头垒坏复还泥。”大概就是一场空的意思。
詹双晖博士收集了100枚这样的签词。他认为这种传统表明,在当地,“戏剧已经成为思维方式,并具有价值判断涵义。”但是詹双晖也看到了这种“繁荣”背后的危机——“目前,白字戏虽然依旧顽强地生存在海陆丰地区,并且就戏班数量与演出场次来说甚至可称红火,但是,由于现代生活方式的挤压、地方文化独特性的逐渐模糊、观众审美趣味的转移、技艺的失传等等,白字戏的生存环境正在发生变化,这种改变将使我国十分珍惜的古老戏剧活化石处于濒危状态。”“尽管这些活跃在广袤乡村的祭祀戏剧被历代文人士大夫所鄙视、所抑制,被视为不能登堂入室的草台班,但因为有深厚的民间宗教民俗的滋养而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千百年来一直生生不息。只是到了20世纪50年代以后,在新政权强大而有效的社会改造运动中,农村传统宗法社会结构被彻底摧毁,绵延千年、以各种神祇寺庙及祖先宗祠为依托的乡村祭祀文化以及民间宗教习俗被当成封建迷信而遭到批判禁止。……不仅象征祭祀文化功能的各种仪式被消除,而且许多剧目内容也赋以新的时代主题。实际上,这场由政府主导的民间戏剧改造是要用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传统戏剧样式旧瓶来装上官方意识形态的新酒,对地方声腔祭祀戏剧的改造尤为明显。……有幸被改造为吃皇粮的剧团演职员,无不为自己的翻身解放而庆幸,然而对于乡土戏剧而言,这种改造却是从根本上改变其世代相传的生存方式与生存土壤,造成了全国绝大部分地区乡土祭祀戏剧的消亡。”(《白字戏研究》)
学者往往更珍视艺术的原生态。但是对于一个古老的剧种而言,活着就很好,大概神仙也是喜欢的。(甲午闰九月 近水楼)
白字戏《龙宫奇缘》剧照
白字戏《龙宫奇缘》在十二届广东艺术节上受到欢迎
白字戏《金叶菊》剧照
海丰县白字戏剧团在香港演出时香港汕尾同乡会赠送的花篮
木鱼书《金叶菊》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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