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三角地区的观众常把丑角称为“百搭”,这与戏曲界常说的“无丑不成戏”异曲同工。这种共识说明了丑行为观众所赏识,又为同行所看重,是戏曲不可或缺、有着特殊地位的行当。
越剧一直以小生花旦为台柱,但丑行与老生一起也同和小生花旦成为越剧的四柱,可见丑行在越剧中也是非常重要的行当。越剧的丑行主要是长衫丑、短衫丑、彩旦和童丑,官带丑较弱,虽然没有京昆的品种多,如没有武丑等,但行当和剧种的演出剧目还是基本适应的。过去成立一个越剧团首先得考虑四柱的人选,不少丑角在剧团还是挂牌演员,如:贾灵凤、屠笑飞、张小巧和丁苗芬等,一些中小剧团的丑角如:何笑笑和丁八一等也是挂牌的主要演员,即使是非主要演员的丑角如:竺菊香、潘笑笑、魏小云,郑采君、赵雪芳和杨巧巧等也为观众所熟悉和喜爱。记得杭州越剧院的前身之一杭州蜜蜂越剧团,当年这个民营小剧团居然拥有三名为观众称道的丑角演员:曾荣获1 954年华东戏曲会演演员三等奖的汪如亚、曾主演过《连升三级》获好评的赵金麟和戏路很宽功底扎实的凌民霄。可见当年丑行在剧团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这屁然与观众的喜欢分不开。丑角虽然在越剧基本上是一片绿叶,艺术上也不像京昆、高甲戏、豫剧、婺剧等已彤成特色,有着令人惊叹的绝活,神态毕肖的演技,以致有满台生辉的光彩。但从早期的越剧《倪凤掮茶》《九斤姑娘》等戏就已有丑角,历史也相当长,积累了不容忽视的艺术特色,在《仁义缘》《双狮图》《颜大照镜》等戏中丑角的戏很重,甚至是第一主角!建国后又从兄弟剧种移植了不少以丑角为主角的优秀剧目,如《十五贯》《唐知县审诰命>《春草》《连升三级》等,提升了丑行的发展空间,拓宽了行当的戏路如官带丑,丰富和提高了丑行的艺术表演能力。名丑屠笑飞和著名小生尹小芳曾主演《御河桥》,在杭州上海演出一票难求,丑行也有过风光一时的兴旺时期。然而现在的越剧界不要说名丑已绝迹,连在台上与观众混个脸熟的都很难找!这是由于近三十来年越剧的演出,尤其是原创剧和新改编的传统戏极少出现丑行的戏,丑角演员几乎处于无戏可演的地步!虽然有些越剧大赛也有少量丑角演员露脸,但他们参赛的剧目除了和老旦争夺可怜的几个彩旦角色,不得不从京昆川剧移植《双下山》《活捉》《杀嫂》等有限的戏,欲借兄弟剧种的精彩演技争取获奖。比赛结束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再也难得一露芳容。
陈呆呆小丑造型
越剧界丑行的这种现状应该说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越剧第二春时就未被重视,以致艺术上没有发展,更由于人为的漠视丑行,艺术为茼业功利所操纵——小生花旦戏上座率高。第二届《越女争锋》索性变成越女小生花旦争锋就是典型的事例,将丑行等排斥在外,这对这些行当的演员该是多么大的打击,丑行的萎缩也就不足为奇,一直倒退到在舞台上难觅踪影的地步,这实在是艺术的悲哀!越剧的小花脸是否也将步大花脸(大面)的后尘,被迫“自行”消亡?但看京剧,在同样的戏曲不景气的大环境下,丑行也非京剧的主要行当,拥有的观众也不如青衣花旦和老生行当,但京剧界依然为弱势行当创造条件着力培养,包括梅兰芳金奖大赛在内的各种比赛,行行露脸,行行评出优秀演员,研究生班也行行有份,难怪京剧界行行出状元,各行当代代有传人!各行当兴盛不衰,不久前京剧界竟然由十位优秀武丑同台演出杨香武,可见拥有人才之雄厚。
或许有人以为越剧的风格清秀、淡雅、诗情画意,与小丑的格调不协调,似乎丑角戏低俗直露夸张缺乏所谓的美感,认为已不适应观众变化了的审美情趣,于是一心要把越剧打造成所谓的高雅艺术,就容不得丑行活跃在舞台上。其实要将人世沧桑,世态炎凉、社会变迁等浓缩在短短的时间中演绎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夸张,一种直露,戏曲的表演艺术又何尝不是一种夸张和直露!至于雅和俗,本来就是见仁见智!即便是某些国人视之为高雅艺术的莎士比亚戏剧、芭蕾舞剧以及西洋歌剧,或以典雅称著的阳春白雪昆剧,又何尝没有插科打诨极为夸张“俗气”的丑角!何况戏曲本来自民间,更接近地气,戏曲只有为广大平民百姓所喜爱才会有蓬勃的生命力。记得越剧影片《碧王簪》上映时,有位影评家撰文认为彩旦扮演王夫人与戏的风格不协调,婉转地表示太俗。从表面看,官宦家的贤德妇人理应由正旦扮演,温文尔雅。但是我们不得不佩服越剧的前辈们懂得戏曲的真谛,正是由彩旦捞演这么一位贤德的王夫人,王夫人显得格外可爱,也使整出戏活了起来,跌宕起伏,高潮迭起,大喜大悲!周宝奎正是演活了王夫人,声名鹊起,奠定了越剧第一老旦的地位。那风趣的“手心肉手背肉”唱段也成了经典,观众百听不厌。周奎宝的表演不油滑、不挤眉弄眼,真诚可爱诙谐风趣,为越剧的艺术长廊留下了宝贵的艺术形象。那位专于电影的影评家的批评恰恰说明了隔行如隔山,他是不懂得戏曲艺术的奥妙所在!彩旦演王夫人似俗非俗,观众的喜欢证明了选择彩旦扮演的正确。戏曲原本就是用艺术的手法演绎人间万象,是直接与观众交流的艺术,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是能否以戏曲的表演手段震撼观众的心灵,使观众悲欢与共。戏曲中的丑角更是将人间忠奸、人性善恶、悲欢离合、人情百态乃至世俗风情撕开了暴露在观众面前,引起观众的共鸣。丑角艺术常常在诙谐中展现人生百味,幽默中感悟人生智慧,凶残中展露人生丑恶。从看似丑的表演中使观众得到美的享受。这就是看似不讨人喜欢的丑角却又很有观众缘的原因。即便是扮演令人厌恶的衙内恶少狗腿子,只要演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观众恨剧中人就会喜欢扮演的演员。其实丑角也有不少是善良可贵讨人喜欢的人物,如:《双狮图》中的张有义、《断太后》中的落帽凤等,这些人物无论是风趣还是可笑,滑稽还是诙谐,幽默还是俗气,观众感受的仍是表演艺术呈现的美,主要不是外形美而是心里美,这种为观众接受的“俗”其实就是深刻地刻画出人物内心世界和鲜活的形象。没有了丑角戏,剧目就会越来越窄,失去戏曲的一大特色,越剧会越来越变成话剧加唱,不利于剧种的发展。笔者赞叹像京剧《贵妃醉酒》这样一出表现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的杨贵妃的内心苦闷的戏,居然别出心裁的出现丑角高力士!连《空城计》这样气氛紧张危机四伏的正剧,也配两介守城老兵的插科打诨!从而张弛有度。这些似乎只是起烘托作用的绿叶,调节了舞台的气氛,成就了整出戏的成功。京剧的丑行正是通过这样的看起来微不足道的表演,通过一代代艺人的传承创新,造就了艺术上炉火纯青的名丑。
现在越剧界似乎有一种倾向,为了追求所谓的美和取媚于一些观众对小生的追捧,常常把一些丑角俊扮,甚至把一些本应该由丑角演的反派人物也改成由小生扮演,把丑行赶出了舞台!似乎是为了避免人物的脸谱化,恰恰造成了人物的同质化!戏曲舞台上行当的单一,表演艺术缺少多样性,必然会产生观众的审美疲劳。小生代替丑行还由于缺乏表演手段,造成了角色不伦不类的后果。很有代表性的例子是某越剧团演出《双狮图》,想利用当家小生的名声招揽观众,原本由丑角扮演的张友义由小生俊扮。为此对剧本做些修改,但问题在于该剧从剧情结构到细节的安排以及人物语言和性格特征均是以张有义是丑角这一基点出发,俊扮的结果由于从整出戏的情节到人物语言和表演出现了不协调,就产生削足适履之感。既为难了演员,观众看得也不舒服。实际上丑角演张友义和越剧的风格并没有什么不协调,戏反而显得奇峰突起妙趣横生,悲中有喜,喜中有悲。名丑张小巧曾演出过极受欢迎就是明证。
任鸿飞小丑造型
越剧的丑角是应适应越剧的特点,把京剧《西厢记》中画白鼻子的书童搬到越剧显然不妥。但越剧影片《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书童四九由丑角魏小云扮演却是成功的。因为魏小云的书童虽然不涂白鼻子,这“俊扮”表演上依然是丑角的艺术特色,那种傻乎乎戆嘻嘻的神态乃丑行本色,又非常可爱,也符合梁山伯这个三载不辨同窗共宿的祝英台是男还是女的戆相公,只有书童也是个呆书童才合乎情理,现在各剧团均由小生演四九,俊是俊了,与银心好似天造地设的一财金童玉女,但四九也成了没有性格特征的大龙套,魏小云扮演的四九依然是这些戏,形象生动,给观众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且也和诗情画意的《梁祝》非常融合。可见美与丑本是相对的,什么角色由那个行当来演,首先要考虑必须符合人物的性格和心理状态。编导应给丑行演员发挥艺术才能的空间,如果编剧不为丑行写戏,导演又不提供丑行演员表演的舞台,丑行自然只能走向衰亡。笔者非常钦佩饮誉全国的新编京剧《贞观盛事》,这么一出反映历史的正剧,编剧写活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配角人物——国舅,不落非忠即奸的俗套,一个典型的京剧丑角,导演也给了演员发挥艺术才能的广阔空间,名丑孙正阳的表演赢得了观众的好评,这样的丑角并不丑也不俗,使全剧大为增色!这一成功的事例是值得越剧工作者深思。
越剧已是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她的传承和发展乃是整个剧种,绝不是一生一旦两个行当。如果越剧只剩下一生一旦再加半个老生行当,那么离自行消亡就不远了,这绝非危言耸听。
作者:李福天
文章来源:闲话越剧
越剧博物馆(微信号:yjbwg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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