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段《夜奔》唱词可以说是对人生的一种诠释;无论是豹子头林冲一手提着搭带,另一手扶着宝剑仰天长叹;还是尹桂芳大师活得“窝囊”,一生六次落泪,是凄别,是伤心,是刺激,是抚慰,只有她心中自然明白。虽然没有筱丹桂死得那样凄惨,但还是带着遗憾离开人世整十年。没有丈夫送葬;只有录音,只有姐妹,只有徒弟,只有粉丝。但无论讨得怎样的说法,尹桂芳还是以团为家,创立了越剧尹派艺术,桂馨留袭永缅世人。
第一次落泪
(惜别)
“生死离别成古今,何时相逢难问津”一九四零年隆冬的一个上午,在外滩十六铺码头上,一艘驳船正要离驶。甲板旁拥泣着一对年轻姑娘,一个小伙子(我姨夫)提着藤箱,手拉着梳着刘海的辜逸英胳膊上甲板,理着短发的尹桂芳掩面挥别。尹桂芳舍不得辜逸英离去,脑海的回忆随着江水涛涛而流——
一九三八年春,十九岁的尹桂芳独闯上海滩(浙江新昌人,1919年生,10岁入越剧之乡的嵊县学艺,后改入醒狮剧社,大华舞台跟班,出科后在宁波、绍兴、杭州等地演出),常在牛庄路丽都大戏院演出,租住在老闸区沈家弄内。自从第一次生病由辜逸英治疗后到辜逸英回乡完婚,这对结拜姐妹情同手足。两人都在上海闯荡,都是浙江老乡,尹桂芳唱戏辜逸英从医,照顾她饮食起居,尹桂芳夜戏很晚入睡,辜逸英看戏后就回家煮烧夜宵给尹桂芳吃。她俩相处一年半,辜逸英下嫁吴兴帮助丈夫开中药铺。
第二次落泪
(凄别)
“香港一别终生怨,梦里浮生还断肠”一九四七年秋,尹桂芳率团去香港演出,一方面允诺上海一批去香港的老观众要求,另一方面去探望一个男人。在一个暴风骤雨的晚上,尹桂芳没有回团,第一次留宿在男朋友家中,两人海誓山盟一番,使尹桂芳感动落泪。尹桂芳的男朋友姓王名承,一九一七年出生,江苏太仓人,商校毕业,人生得眉清目秀,在泥城桥旁边的一家银行当差,为人正派不象白相人那样滑头。尹桂芳常在这家银行汇款新昌。王承常在丽都大戏院看尹桂芳演戏,还送花篮给尹桂芳,给尹桂芳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两人一来二去就交上朋友,直到一九四五年夏,日本投降,抗战胜利,王承被张老板带到香港渣打银行谋职。尹桂芳舍不得越剧事业,不想太早结婚,没有随王承去香港。一九四九年上海解放,尹桂芳和王承的婚姻被耽搁,滞留在尹桂芳心房内一段香港之旅的凄别。
第三次落泪
(怅别)
“人间何事堪惆怅,离似新昌山水昶”一九五九年一月底,上海北火车站一辆开往福州第53次列车旁人山人海,广大越剧迷大有阻拦之势。尹桂芳含泪带着徐天红(老生),戴宗贵、李金凤(花旦),茅胜奎(大面)等乐队舞美工作人员六十三人去福州,怀着一股热情,毅然举团迁往福建,到八闽大地播撒越剧艺术的种子。另外尹桂芳带着何等的怅触,只有她心中最清楚。此时的心情只有挥别上海的观众,为援闽的上海工厂服务,为福建人民服务。
第四次落泪
(伤心)
“姐妹怨声温目拭,哭生更逢两难事”一九六零年后,福建“芳华”多事之秋,尹桂芳遇到两件棘手之事。当初尹桂芳率团入闽是部队编制穿军装。大家冲着穿军装去的。后来前线吃紧,“芳华”下放为福州市越剧团。一到地方生活待遇就相对差些,一些姐妹就不安起来。最使尹桂芳伤心的是一九四八年在演《山河恋》的老搭档(副团长)老生演员徐天红通过原上海市委书记柯庆施的关系调进上海市越剧院,准备出演《红楼梦》贾政。“芳华”出现不稳定,有人埋怨,有人想回上海。这时,上海越剧院要准备拍摄越剧艺术片《红楼梦》,院领导邀请尹桂芳主演贾宝玉角色。尹桂芳创演《宝玉哭灵》凄凉幽婉,用一个‘情’字唱响宝玉有目共睹。尹桂芳要求全团参加未允。为稳定姐妹情绪,她毅然推辞赴上海参加拍摄《红楼梦》的机会,姐妹们抱头哭了一场。尹桂芳没有让大伙儿失望,一九六二年重整“芳华”,尹桂芳率团进军上海巡演空前。
第五次落泪
(刺激)
“心有灵犀难相通,一打一护促悲恸”一九六七年开始,“芳华”面临文革浩劫,尹桂芳陪福建省文化局陈虹局长一起批斗,她的头上被扣着“反动艺术权威”“封资修的代言人”“走资本主义当权派”三顶帽子。尹桂芳演过《江姐》,曾借调省京剧学校一批上海籍学员参加演出。她最疼爱的季盈亮受到别人的挑拨,竟在批斗会上动手扇打尹桂芳耳光,上海籍学员给尹桂芳剃阴阳头。尹桂芳深受刺激晕倒台上。亏得张传薪(浙江嵊县人)学员挺身而出,在一批浙江籍青年护卫下,冒着生命危险,背起尹桂芳跑进医院抢救,终留偏瘫。
第六次落泪
(抚慰)
“手扶褒题萦曲适,泣吟《天问》无憾逝”二零零零年二月,尹桂芳中枢神经病变,瘫痪加重,不得不进华山医院抢救治疗。由她的外甥女陪伴,常由爱徒赵志刚、王君安及“十姐妹”探望。二月二十八日晚尹桂芳弥留之际要外甥女找来副委员长叶飞亲手写的“越剧奇葩”的题词,泪盈夺眶,沉吟《天问》安然睡去,享年81岁。
我姨妈是尹桂芳大师的结拜姐妹,作为小辈也要为尹大师说几句;
一、我跟尹大师见过几次面,第一次在一九五九年上海人民广场露天舞台声讨美帝侵略“义演”。第二次是在一九六三年在福州市仓山影剧院演出京剧《十八罗汉斗悟空》,尹桂芳带着外甥女来探班。第三次是在一九八一年春,筱二王桂卿来电“芳华”恢复需要男演员。我去时,尹大师正好坐车回上海治疗,是党支部书记徐丽娟及尹小芳接待。第四次是一九八二年春我去淮海西路余庆路尹大师的家里探望,尹大师在上海接受陈医生的气功疗法治理偏瘫。他问起姨妈的情况及张传薪的情况。我认为这一段时候尹大师应该静心治疗,不要再提不堪往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好人总是长命的,何况尹大师的传奇人生。
二、尹大师这一辈子不容易,一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农家女子没有读几年书,能创立千古流芳的尹派艺术。同时她也是一个女人需要家庭的温暖,在劳累之后也要在丈夫结实的背后靠靠,她有么?没有。“十姐妹”在上海都有和谐温馨的家庭,尹大师呢?孤苦一人,她常说她已经嫁给剧团,以团为家,苦了尹大师一辈子啊。
三、多一份理解、多一份宽容,当时尹大师可以不率团入闽,我姨妈曾劝过,何必好强去当兵。尹大师就是要这个劲,是祖国的召唤,是福建前线要越剧团,尹桂芳不去,谁去呢?所以大伙儿也不是尹大师骗去福建的。
四、尹大师是创造了《宝玉哭灵》,那是过去的宝玉,现在的宝玉是徐玉兰,她唱得好,应诺了尹桂芳的一句名言:“谁唱的好谁上”,就好像戴宗桂变胖了,应该李金凤上。人各有志,徐天红可以代表“芳华”参加拍摄《红楼梦》,也是“芳华”的光荣。牺牲我尹桂芳一个人不要紧。尹大师在一九六零年光荣入党。尹大师这个“越剧皇帝”返沪养病时,也得到袁大姐的帮助。一九九零年在一起唱《送信》一折,深受观众的欢迎。
五、扇尹大师耳光的季盈亮在文革后也给尹大师道过歉,说自己太幼稚,不该动手打。尹大师原谅了他。他现在是印尼某糖业总裁的乘龙快婿。张传薪由尹大师亲送上海越剧学馆培训跟史济华学过“起霸”。后来成为福建**消防官(福州大学化学系毕业),现已退役。
六、尹大师不负众望为人正直,她在落难的时候还施舍艺圈及病人,一生清贫爱吃“苋菜”杆。虽为女身却有阳刚之气,塑造了《杨宗保》、《信陵君》、《屈原》等形象,在演艺圈里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生活中的尹大师也带着这个“情”字走完了她在浙江、上海和福建的光辉旅程,给人留下了一段段美好的回忆。
我不跟你讲,你知道么?
这就是一位恩师的六次落泪,我们对大师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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