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越剧,我就想起水边的戏台。鲁迅的小说《社戏》里描绘的江南风情,夜幕中的那幅浸漶着水气的画卷中,那最美之处,就是唱腔如歌、琴声如诉的水边戏台。

我自小就在水边戏台旁长大。

小不更事时,常常由母亲背我到镇里的九成宫里看戏。解放初我们虹桥镇没有剧院,戏都在三村的九成宫里做。宫里没座位,大家都站在台前露天地里看戏。戏台对着虹河,河里有许多船,船里有许多看戏的人。那时演的都是越剧,很少有别的戏。我伏在母亲背上看越剧,看着看着睡着了,睡着睡着醒了又看。看多了,就记住了温州女子班里的演员王仙芝、黄湘娟;乐清民主越剧团里的演员蒋金花、丁洛英。读小学时,又与一帮小朋友爬墙头看越剧,在河里扒着船舡或坐在船上颤颤悠悠地看越剧。看多了,就会唱几句“久别重逢梁山伯”、会做几个十八相送的动作了,就与一帮小朋友学做戏。卖一分钱一张的戏票,骗比我们更小的孩子来看戏。

读中学后,学会了拉二胡、小提琴,最爱拉的曲子也是越剧。尤其是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认为是天底下最好听的音乐了,就天天练。后来“文革”了,《梁祝》是“四旧”禁止了,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拉。有一次在北麂岛,我们宣传队慰问解放军。白天没事,我以为解放军是土包子听不懂,就在住处一个人又偷偷地拉起了《梁祝》。不想来了一位解放军,对我说:别拉了!这曲子不让拉的。我吃了一惊,赶快收起琴。又怕他向我学校举报揭发,让我挨批斗,惴惴不安了好几天。

我就想,一个七尺男儿,为什么从小就爱上了缠绵悱恻的越剧呢?后来找到答案:那是因为委婉柔美的越剧,淋漓尽致地演绎了江南之水的特质和本性。这就像粗犷厚朴的黄土地适合秦腔,茂密火红的高粱地产生二人转一样,生长在温山软水中的江南人自然从骨子里喜欢越剧。更因为越剧,她的戏台永远都搭在水边。

后来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当代课教师,但每年都被县越剧团抽调去,帮助越剧团乐队参加市里文艺调演或慰问解放军。我在乐清越剧团乐队里伴奏过越剧《铁流战士》、《瑶山春》和《梁山伯与祝英台》。在乐清越剧团里拉越剧的那一阵子,是我一年中最愉快的时光。

上世纪八十年代新时期,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乐清县文化局工作。乐清县越剧团参加温州市“三并举”戏曲汇演,我为剧团写了个以秦始皇与他儿子公子扶苏关系题材的大型剧本《秦宫遗恨》。由著名演员张腊娇、王少楼等主演后在市里得了不少奖。后又在杭州、上海、南京等地演出后反响很好,被许多电视台录像播出。又被录成唱片、印成画轴全国发行,成了乐清越剧团一直保留并录像出版的十大经典剧目之一。其中一段王少楼饰公子扶苏的唱腔《花寂寂风飒飒树影扶摇》,被收入浙江文艺音响出版社出版的《中国越剧大考》。

后来我当了乐清县文化局的副局长,分管的是文化馆、图书文物馆的群众文化工作。但不是我管的乐清越剧团却喜欢有事找我,我也很乐意为剧团服务。为解决演员后继无人的问题,我提议到全省各地招收青年演员和学徒,并将学徒送嵊县越剧之家去培训。每学期结束,我都与剧团领导一起去嵊县越剧之家观看学员的期末汇报演出。这批学员中后来涌现出一批省一级优秀的骨干青年演员,如虞幼娜、李天天、张妙龄、童红霞以及现在活跃在杭州、上海越剧舞台上的丁笑娃、徐敏(徐笑笑)、蒋仕英等。那时,我还为这批学员参加温州市剧团汇演写了一个大型剧本《凤凰楼》,拿了不少奖。

为剧团写剧本给我增添了许多乐趣。每当演我写的剧本时,我都坐到剧场里。观众看戏,而我看观众。每当看到我预期设想能打动人心的关节口时观众们出现鼓掌、喝彩或叹息、拭泪时,我的心就无比地愉快。就像小时候坐在船上看水边戏台上的演戏、因观众的骚动而小船颤颤悠悠时,产生心旷神怡的感觉。

后来我离开了乐清到温州工作,不需写剧本了,但越剧照样一场不落地看。看了有感而发了,就写剧评。我为乐清越剧团演出的新剧目《野山菊》《香妃》《沁公主》《倾国佳人》写过剧评,为温州越剧团演出的《宦门浪子》和浙江越剧团的《祥林嫂》写过剧评。我的小说创作中,也有好多是越剧题材的,如《台上台下》《串红台》《好汉胡竞男》《梨园人物谱》《戏班》《土狗》等。我写剧评的时候,享受了编剧的一度创作和演员、音乐、舞美二度创作的欣喜。我写越剧题材的小说时,越剧那似水的柔情,也就在我心中恣意汪洋地泛滥开来。

现在我退休了,但还与越剧分不开。

我经常看电视戏曲频道中的越剧;我的自备车里放的是越剧的光碟;每有越剧演出,我总一场不落地去看;我还经常去乐清老家,和琴友戏迷们一起拉唱越剧……每当在剧场里看越剧或在朋友家拉唱越剧时,我感觉中的戏台始终是搭在水边的,感觉中我每次都始终像坐在船上看越剧。眼前浮现的,也总是电影《舞台姐妹》中那个水边戏台和戏台外水中百舸围绕着看戏的场景。

哦,水边的戏台,如水的越剧,我那避不开、绕不过去的一生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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