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百花

《梁祝》公演时,茅威涛的口径已从《孔乙己》时的“越剧要发展,就必须脱离老观众”转变为了“向越剧传统致敬”。

浙百1984年建团,由全省青年汇演中涌现的佼佼者组成,耀眼的明日之星用两只手也数不过来,团名“小百花”正是取“百花齐放”之意。其后30年,浙百一直是全中国学越剧的女孩最梦想去的地方,吸收了一批又一批高材生。如今的浙百,是一个紧密围绕着团长兼领衔主演茅威涛的剧团,曾有人给茅威涛起过一个外号:“霸王花”。从“百花齐放”到“一花独放”,在感情上很难令人愉悦地接受,但从客观规律出发,这其实是必然的,也是合理的。

小百花建团的出发点是浙江越剧强力的自我建设。越剧发源于浙江,发祥于上海,上世纪80年代之前,几乎所有的一流越剧艺术家都聚集在上海,上海越剧开创了中国越剧的美学风格,而浙江则长期充当着上海越剧的人才输送地。有一天,浙江再也不想陪太子读书了,于是就有了浙江小百花越剧团,除了一批青春靓丽的演员之外,这个团还集中配备了全省最强的主创阵容,用意很明显—要打造一个堪比前辈的“托拉斯剧团”。

实际上,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无数先驱已经用历史证明了“托拉斯剧团”只能是“空想社会主义”。个中原因十分复杂,反正我们只看见:大凡成功的艺术团体只有一根擎天柱,那根擎天柱一定创造了那个团体赖以成名的独特风格。我们还看见:一个艺术团体的立足必然要依托于某种风格,风格远比百花齐放来得重要。

浙江小百花建团伊始就打造出花团锦簇的《五女拜寿》,至今,它依然是浙百久演不衰的代表作。然而,客观地说,这出戏之所以和浙百画等号,极大程度上只因为它是浙百的建团之作。在艺术风格上,它就是一出非常典型的传统越剧,放到任何一个越剧团,演出来的风格都是一样的,它决不能代表浙江越剧的企图心。

果然,建团7年,以杨小青导演为核心的浙百第一代创作团队就如横空出世般创作出《陆游与唐琬》、《西厢记》,开创了风靡一时的“诗化越剧”之风,不仅常演常满,获奖无数,还收获了一大批被此种风格吸引而来的观众群。更重要的,是众星捧月出剧团独一无二的核心演员茅威涛,那时候,茅威涛还不满30岁。

1994年,浙百建团10周年之际,茅威涛演出个人专场《蓦然又回首》,虽然节目中无一新作,但专场的整体样式和风格明显有别于以往的浙百作品,传递着“求新求变”、向现代剧场形式感靠拢的强烈信号。1996年,在茅威涛的邀请下,郭小男为浙百导演了第一出大戏《寒情》,就此开始了延续至今的“郭、茅”合作,也开启了始终伴随着争议的“越剧突围”之路。

从1996年到2006年,郭小男和茅威涛携手贡献了三部作品:《孔乙己》、《藏书之家》、新版《梁山伯与祝英台》(郭小男还在浙百执导了《春琴传》等剧目)。从题材上看,从《孔乙己》到《梁祝》好像是走了一条回头路,宣传的调子也越来越低。当年《孔乙己》上演之初,曾引起一阵舆论哗然,不是因为茅威涛的光头,也不是因为这部戏把鲁迅的几部小说来了个混搭,而是越剧观众万般宠爱的“茅毛”公开宣称“越剧要发展,就必须脱离老观众”。而到《梁祝》公演时,茅威涛的口径转变为“向越剧传统致敬”—当然,她也不会忘记强调新版与传统版的各种区别和突破。实质上,不妨把茅威涛的这种转变理解为迂回进攻,10年间,作为浙百的主演、当家人和发言人,她逐渐褪去了青涩,变得比较有技巧了。但同时,她力图突破前人风格的念头却从未动摇过,而且越来越明显了。

茅威涛的这种转变好不好,很难评说。但是,她和郭小男花费10年之功打造了浙江小百花的新风格,连续推出了几部能够代表当代越剧创作高度的作品,继续吸引了一批新观众,是毋庸置疑的进步。这种新风格目前还没有一个概括性的官方说法,出现得比较多的概念是“都市化”。所谓“都市化”,大概可以理解为观念上要与现代观众接通,题材强调人文,文本强调思辨,形式上则矢志不渝地力求能够匹敌主流的艺术样式,求新求美。不管人们是不是如茅威涛期望的那样一致地喜爱她的作品,赞同她的概念,但大家都不得不承认:如今的浙百,风格是鲜明独特的,而且,与已经全面开花的“诗化越剧”相比,目前的浙百风格还真的只有浙百才有能力具备。

为什么呢?因为,这是郭小男花了10余年时间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团队里训练出来的。最近这几年,郭小男和茅威涛似乎在往浙百的第三个艺术阶段掘进。《江南好人》犹如当年的《孔乙己》,高调祭出了“突围给非越剧观众看”,在市场和赛场双双受挫之后,又回撤到离越剧本体稍近的《二泉映月》。不客气地说,以《二泉映月》作为浙百的而立之作,是不够应题的。但不管剧目本身的质量如何,浙百独一无二的舞台风格总是在大幕一开就扑面而来,一直贯彻到谢幕。它体现在舞台上所有的人、物、光乃至气息都是协调一致的,每个舞台元素都严密地遵循导演的意志统一运转,没有一个细小的地方有游离感,高度的整体性和精致感可以被比拟为一架“德国战车”,能够把观众牢牢地笼罩在剧场氛围之中。

风格这东西很微妙,难于言传却极易感受,一旦喜欢上了,就很难戒除。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浙百的风格在迭代,观众也在迭代。其实,茅威涛不用急于就“观众迭代”发表观点,风格变了,适应和追随的人自然也会变。作为创作者,只要真诚地做好自己的作品,自然会有人感应到。

茅威涛也不用急于就新剧目一城一池的得失急于表态,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存在,对当代越剧乃至中国戏曲来说都是一种幸运,她用30年时间出色地印证了一个道理:稳定的团队、独特的风格对一个艺术团体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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