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威涛是谁?很多人是这样认识她的:由于对林青霞版东方不败中毒太深,所以当央视播出《笑傲江湖》时,便对其中东方不败的扮演者期待有加。

当这样一个妩媚的、妖娆的甚至是惊艳的东方不败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很多人记住了她以及这个极具男性色彩的名字——茅威涛。而今天,我要说的是另一面的她,一个真实的她——越剧中的第一女小生,一个“睫毛以内是女人,睫毛以外是男人”的女丈夫。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1994年她的《蓦然又回首——茅威涛表演艺术专场》上。那一年我7岁,茅威涛32岁。不论是对台下这个女人的欣赏,还是对台上那个男人的迷恋,一切都从七岁那一年某个芝兰飘香的晚上开始,注定了我一生不离不弃的爱。

我一直记得那天晚上是妈妈叫我看的节目,她也是喜欢茅威涛的,只不过没有我后来的痴迷。刚开始看时还不太习惯听不大懂的吴侬软语,但渐渐的,语言的障碍消失了,屏幕的距离消失了,我耳边只有唯美的越音,眼前只有美,只有艺术,只有一种浓的化不开的高雅气质。

甚至二十五岁的年龄差距,一切完全消失。他穿过古人的灵魂,穿过时空的屏障,直走进我幼小的心里。赏她唐伯虎书生意气“不入官场不置田,桃花庵里酒中仙。起来便写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迷她侯朝宗痛心疾首颓然轻叹“香君,可怜的香君啊……” ;恋她焦仲卿《孔雀东南飞》惜别离情意绵绵……

最难忘的当然还是她的张生与陆游。至今无法忘记她拉着红娘姐姐的手,询问莺莺小姐回信的急切;无法忘记她闻听没有回信黯然神伤,叹气垂肩的失落;无法忘记她接到回信时兴奋踢褶眼波流转的欣喜……

一切发自内心,流于真情。直到张生手捧香笺,吟道:“红日啊红日,你快些落下,让月儿嘛早些升起吧……”看她疯魔酸丁竟冲轩外红日作揖打恭,一刹那,我被彻底征服。

《陆游与唐婉》中《沈园重逢》一折被放在最后上演。从主持人深情的解说“沈园,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地名,却尘封这一段跨世纪的恋情,大诗人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故事曾经是多少人怦然心动,潸然泪下……”开始,舞台上便弥漫出一种藏青色的悲凉。音乐响起,大诗人陆游着一袭深藏青长袍,扶剑踱步登台,袍脚的梅花凛然绽放出一种卓尔不群的气质。故地重游,不禁感慨万千,诗人且行且吟:浪迹天涯三长载,暮春又入沈园来。输于杨柳双燕子,诗剑飘零独自回……我被眼前这个“男人”的忧郁气质深深迷醉了。她微蹙双眉,缓踱慢走,抬手拂过之处仿佛旧时亭榭,勾起诗人无限回忆“当日应邀福州去,问婉妹,可愿展翅远飞开”。渐渐地,诗人的低吟浅唱转为痛苦的自诘“为什么红楼一别蓬山远?为什么重托锦书信不回?为什么情天难补鸾镜碎?为什么寒风吹折雪中梅?”一个个“为什么”仿佛一把把重锤撞击着我幼小的心灵。我无法解答,但我知道诗人此时很痛苦。

接着,一切急转直下,仿佛晴天霹雳,真相大白天下。看她与唐婉“相见时难别亦难”的缠绵悱恻;看她得知母亲狠心改字导致夫妻破镜难圆时的悲痛;看她手捧黄滕美酒却难以下咽,叹“茫茫情天难补狠”,叹母亲“爱子爱成仇”,叹人间“最苦是婚姻”,泪流满面……终于,所有感情积蓄到极点,诗人爆发了“借婉妹断肠酒,抒离情写愁绪,千古悲音” !一首《钗头凤》一挥而就,遂成千古绝唱……书罢,诗人掩面而泣,抬起头来,已是泪痕斑驳……

对于七岁的我,爱情还很遥远,但我一样被震撼了。看着她珠泪混着脸上浓重的油彩滚滚落下,我完全不再记得她是个女人,是个演员。我只知道大诗人此时丧失的不仅是爱人,更丧失了他最知心的友人,与他并蒂盛开的雪中梅花。

如果说人世间真的有“一见钟情”“怦然心动”,那么对于我,一切开始于七岁那一年。也就是这样,爱上了这个别具一格的女小生——茅威涛。

后来我才知道,94年时的茅威涛处在怎样一个鼎盛的艺术高峰。继《汉宫怨》摘得她的第一朵戏曲“梅花”之后,《西厢记》的演出不仅使她成为全国几个屈指可数的两度梅花奖得主之一,更奠定了她中国越剧第一女小生不可动摇的地位。但这个笃信超越与创新的江南女子并未就此止步,从荆轲刺秦上古侠义的《寒情》到缩身成尺落尽青丝饰演《孔乙己》,从新版《陆游与唐婉》到守书承志的《藏书之家》再到挑战经典的新版《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期间她几乎包揽了中国戏曲界所有大小奖项。

其中,最令人感动的还是《藏书之家》。这部旨在反映宁波天一阁百年藏书守书的历史剧,竟让我读到了茅威涛为越剧坚守的辛酸与不易。“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命定藏书人,岁岁复年年。”以范容为代表的范家人近乎荒唐的“舍家舍命不舍书”的藏书守志之道,被茅威涛演绎的入木三分。

“天降任于斯,怎敢不承受”,上天将越剧改革的大旗由袁雪芬老师手中交给了茅威涛,这就是一份责任。就像她自己所说,在演到范容《三跪求书》一折时,她不禁想到一次为剧团筹钱时喝下的三杯酒。

如今身为浙江小百花越剧团一团之长的茅威涛已由“别人伺候的角儿”成了“伺候别人的角儿”,她的担子更重了,也更忙了。我常常担心像她这样一个女子之身如何抗得了这样一个大剧团以及越剧这个剧种在现代都市发展的重任。田间地头的草台班子太多,中国戏曲都面临着如何适应时代,如何适应现代都市人口味的问题。茅威涛勇敢的选择了这个课题,并坚定地做了下去。光脚走荆棘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面对突如其来的“越剧加入歌舞剧因素还是戏曲吗?”“浙江小百花离经叛道”“茅威涛毁了越剧”等等诸多质疑与非议,她都以一个女性的宽容与谦良和一个男人的隐忍与坚定一肩扛了下来。

现在,她的成功已不是舞台上的鲜花与掌声,而是如何“让团里每一个人有大房子住,有车开”。在中国戏曲市场普遍不景气的今天,有这样一个好团长敢对团里每一个演员许下如此有魄力的诺言,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这个剧种幸福而美好的明天呢?

作为喜欢了她十多年的老戏迷,我只是希望她不要太累了。改革有时真的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何况一个女人,肩负着一个古老剧种焕发青春的渴望,而面对的又是一个变幻莫测、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

她探寻着,摸索着,期望找到一个最佳的切入点。难吗?很难。做吗?一定要做!正如她自己有时也会很彷徨“我是个女人,却要去演男人;我是个演员,却要每天夹个公文包去当领导”。但她就这么坚持下来了,无论女人、男人、演员、领导,她都做得很好。因为从不轻言放弃,所以她总会给我们希望!

越剧有幸,遇到茅威涛;我辈有幸,恋上茅威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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