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骥从前,南下火车一过坪石,进入广东境内,车厢便响起了粤曲。客居异地的人“近乡情更怯”,一听到家乡的乐声,不禁心潮起伏。广州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知道粤曲是岭南文化的名片。粤剧,是用粤曲唱的,在广州,老广都称看粤剧为“睇大戏”。

大人们说,清末民初,睇大戏多在“西瓜园”,即广州日报社现址。我在几岁时,则是被带到长堤的先施公司天台上 “睇大戏”的。在我的印象中,先施公司天台上搭有戏棚,戏棚顶部挂着许多用煤气燃点的大光灯,几个演员咿咿呀呀地不知唱些什么,有的画着大花脸,有的头上戴有雉鸡尾。舞台上摆上几张桌椅,台后挂一大幅布幕,上面画着些亭台楼阁。正奇怪间,忽然台边跑出了两个人,当着观众把桌子搬走,把天幕上的画卷起,露出了另一张画着山水树木的画幅,我知道,那算是进入另一场景了。那时台上又出现了几个穿着五颜六色服装的妇女,我不知道她们搞些什么名堂,看了一会儿,便拉着大人回家。不久,抗战开始,听说一些爱国的粤剧演员,像关德兴先生等,便奔赴内地,或义演劳军,或演出鼓舞人民斗志的剧目,受到群众普遍的赞扬。

我懂得睇大戏已是抗战胜利后的事。那时,看戏地点多在长寿东路的乐善戏院。院前广场常有走江湖的艺人耍猴卖武。戏院门口,两边各有个用纸皮竹篾制扎高约丈余的哼哈二将。我也不晓得他们要干什么。只见他们盔甲鲜明,面目狰狞,让人害怕。当观众进入前厅,便可拿到一张“戏桥”,上面印着正印花旦、文武生之类角色和演员的名字,又有简略的剧情介绍。我们凭票对号入座,不久大锣大鼓,震耳欲聋。大幕打开,射灯把舞台照得通亮,这情景,和先施公司的天台戏棚大不一样。

当时,粤剧上演的,既有传统剧目,也有新编剧目。像《甘地会西施》,一看剧名,便知道它是胡诌的故事。到今天,许多情景都已忘记,但我印象最深的首先是舞台上的布景。那时,美工人员已懂得使用灯光设置,把舞台映照得七彩斑斓,报章上还渲染戏班用的“宇宙光”。其次,演员们穿的服装,不论扮演的角色是贫是富,一律缀着胶片,灯光一照,便闪耀着漂亮的光点。听大人们说,有一个戏,主角的衣服上缀满小灯泡,靴底下有铜片。当演员站到舞台中央,铜片与地板上的电源接触,那主角身上一下子亮光四射,让观众大开眼界,也大吃一惊。那时候,戏班只求“收得”(赚钱),光怪陆离,在所不计。

广州的大戏,在清中叶原从北方皮簧系统传入,戏中唱白用的也是不三不四的京腔。现在粤语表示生气的“嗬闹耶”,便是戏棚官话“可恼也”的活化石。到上世纪初,大戏才改用粤语。广州又较早接受西方文化,因此,新中国成立前,粤剧的许多方面明显有着西方电影和话剧的烙印。

事物的发展,总会有从粗到精,从乱七八糟到具有独特风格的过程。先拿过来,再磨砺淘洗,让它呈现新的面貌。粤剧发展的道路,也是如此。

点赞(0)

评论列表 共有 0 条评论

暂无评论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