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者·钟哲平
媒体人,《粤韵清音——广府说唱文学》作者。喜欢看戏,不太懂戏,也不算痴迷。因为钻得不深,所以有疏离感。没有匠气,只有欢喜。如同隔着河流看彼岸的华灯,和影影绰绰的风流人物。
薛马争雄是粤剧的黄金时代。有位大老倌,既有薛觉先的唱腔,又有马师曾的神韵,被称为“薛腔马神”——他就是糅合各派所长而形成独特“桂腔”的桂名扬。
桂名扬本身在戏行中也是武生出身,被称为“金牌小武”。但他更准确的“定位”应该是“文武生”——文武生,是粤剧独有的“行当”,顾名思义,意指能文能武。要看武戏文做得精致,还数粤剧文武生。
就如一个武林高手,桂名扬善于融合各派武功,笑傲江湖。
有武功底子去做文场戏,
可事半功倍
桂名扬(1909-1958)的英武,令粤剧大老倌罗家宝折服。
“桂名扬个子很高大,约有一米七八,声线有些沙,但他能按照自己的条件,扬长避短,创造出一种有他本人独特风格的 桂腔 。 桂腔 爽朗、明快、节奏性很强(因桂本人会打锣鼓和掌板),所以他不单止对唱腔有帮助,而且全行公认桂名扬很懂得用锣鼓和 食锣鼓 (即和锣鼓配合得槌槌食到正,我们行内话叫作食锣鼓)……他的元帅是与别不同的,他穿一件白胶片大靠,六枝背旗,加上他身材高大,一出场好像一座山推出来一样,我看过不少文武生的元帅,我个人认为三个人给我的印象最深,薛觉先的元帅威武中带潇洒,桂名扬则是威武中见豪迈,陈锦棠则是威武中带霸气。”(《平民老倌罗家宝》)
桂名扬令罗家宝钦佩的,并不仅仅是“像一座山推出来”般的威风,而是武戏文做得细腻。
“桂名扬擅演袍甲戏,由于他个子很高,穿起大袍大甲形象很威武,他创作了一种 武戏文做 ,即穿大袍大甲谈情说爱的戏路。他所主演一系列的剧目都是这类戏。如《古今一美人》、《冷面皇夫》、《皇姑嫁何人》、《火烧阿房宫》、《赵子龙》、《冰山火线》等等。”(《平民老倌罗家宝》)
武戏文做,正是粤剧文武生的精髓所在。
香港著名粤剧演员罗家英回忆起白玉堂(1901-1995)对他的影响时,说道:“白玉堂最有个人风格,旁人要学也学不来,他有自己的一套关目表情,他的 首本 有《鱼肠剑》、《黄飞虎反五关》等,武戏了得,但文戏亦很著名。他过去原做小生,扮相俊俏,因称 靓南 ,他的行当分得最清楚,演武戏时威风凛凛,做文戏时则风流倜傥,我很受影响。至今我在揣摩人物处理时,也总得想想:如果是白玉堂,他会如何处理。我一直以他为榜样。所以说:文场武做,武场文做——即有武功底子的去做文场戏,可收事半功倍之效。”(《香港粤剧口述史》)
观众喜欢一个演员,
就希望他从头演到尾
在传统粤剧十大行当中,只有武生和小生,并无“文武生”这一称谓。这一行当的产生,与粤剧演出的戏路变化与发展有关。
20世纪20年代,大中华戏班班主靓少华邀请擅演《西河会》的小武靓仙加盟戏班。靓少华和靓仙的行当都是小武,排名不分伯仲。为了有所区分,靓少华自称文武生,首创了这个词。靓仙则担任正印小武。其他戏班纷纷效仿。
粤剧戏班转成“六柱制”后,文武生成为其中一柱,发展为粤剧独有的行当。文武生的出现,打破了传统粤剧严格的行当界限,淡化了行当专项表演。这也是“六柱制”适应市场而弱化艺术的一种表现。六柱制包括文武生(第一男主角)、小生(第二男主角)、正印花旦(第一女主角)、第二花旦(第二女主角)、武生、丑生。抗战后,香港有个“大三元剧团”,六柱分别是:武生冯镜华,文武生桂名扬,花旦红线女、区楚翘,小生石燕子,丑生马师曾。大三元剧团有《冷面皇夫》、《赵子龙》等名剧。人员和剧本基础都极好,可惜桂名扬因胃出血不能演出,剧团不久就解散了。
据罗家英介绍,旧时粤剧,“小生行当演文场,小武行当演武场,两不混淆。如 一榜两状元 ,文状元例由小生扮演,武状元就由小武饰演。如《王宝钏》,《别窑》由小武担纲,到《回窑》一场便改由须生行当扮演。其后由于观众特别喜爱某一演员,这样,《别窑》和《回窑》都改为由同一演员前后兼演,而这一演员实际上便一身兼演两个行当了。古老戏既然如此,新剧本就更不在话下了。但是粤剧后来新剧本越来越多,也由于个别演员的分量越来越重,观众也特别喜欢某一个演员做戏,所以,本来是小武的名演员兼演 文场戏 ,而小生的名演员也兼演 武场戏 了。名演员常常要担起全戏的主要戏份。有些名演员不止要兼演文、武场,还要扮 奸角 、反串女性角色,于是, 万能老倌 便出现了。”(《香港粵劇口述史》)
如今粤剧坛中,
人人争着做小生,艺人都变懒了
文武生虽然是粤剧特有的称呼,但文武通融的表演特色,并非粤剧独有。
京剧亦有很多能文能武的名角,如李万春、李少春都是武场文做,文武皆长。罗家英认为粤剧的文武生戏路比较接近京剧的叶盛兰,表演细腻,注重角色对情感的揣摩。区别是,叶盛兰唱的是京剧的小生腔,真假嗓混用,而粤剧小生唱的是平喉。粤剧小生唱平喉是从朱次伯时代开始的。那时小生和小武行当已经开始混合。朱次伯出身小武,最擅长周瑜,文戏也相当出彩,唱功亦佳,当时就有很多文场戏是由朱次伯兼做的。可见,粤剧的十柱制变为六柱制,虽然损失了很多宝贵的传统与行当,但在传统戏曲不断发展的过程中,这样的变化也和观众不同时期的喜好有关,这是需要客观评价的。
戏班由文武生领班后,对名角的要求就更高了。
李我还在一篇题为《今之粤剧艺人学不全文武功》的文章中感慨到:“如今粤剧坛中,人人争着做小生,只肯扮演年轻人,故已没有多少年轻人晓得唱公脚。又如武场戏,中国这么多种地方戏剧,粤剧的武场本来是很有特色的,但可惜时至今日,艺人都变得懒了,既惜身又怕受伤,只注重唱功而忽略武功,以致很多功架技巧几经失传。”
似水流年,流逝的不仅是功架与技巧,还有一代代粤剧人的青春。
罗家宝、桂名扬和陈燕棠在新加坡演出时,曾一起去看电影,看的是查理·卓别林的《舞台春秋》。电影讲述一个艺术家从当红走向潦倒,又重新回到舞台赢得掌声,最后心脏病发死在舞台的坎坷一生。罗家宝对这个电影印象很深——“这个戏说了观众是残酷的,而且永远不会满足的,当他们喜欢你的时候,就算你跌倒了,他们也赞好。当他们不喜欢你的时候,便会用臭鸡蛋和烂番茄掟你,特别是我们作为一个演员看了这个题材感触很大,我们三个人在电影院也哭起来。如今回想,几十年前的旧事仍在目前。”(《平民老倌罗家宝》)
桂名扬晚年因病失聪,不能再演戏。上世纪50年代,罗家宝在广州重遇桂名扬时,见他又瘦又憔悴,不禁想起当年同看的《舞台春秋》,眼泪夺眶而出。(甲午嘉平 近水楼)
白玉堂
桂名扬
粤剧《冷面皇夫》剧照,马师曾、红线女、薛觉先同台演出
查理卓别林《舞台春秋》海报
查理卓别林《舞台春秋》剧照
罗家宝《袁崇焕》
罗家英《六郎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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