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神秘,消失百年。风云际会,规矩森严。体恤人情,敬畏神明。激情岁月,血汗人生。
粤剧红船作为早期粤剧戏班的交通和住宿工具,以其重要的功能和独特的色彩,成为粤剧的显著符号。
如今红船虽已退出粤剧的历史舞台,粤剧演员依然被称为红船子弟,延续着这个传奇的名字。而红船精神能在粤剧传人的血脉中流传多久,更牵动情迷粤剧的粤人之心。
如果只看《琴挑》和《偷诗》,《玉簪记》是颇轻浮的。轻浮得好。这是青春的本意。
两情相悦,甜美之后的离愁与痛感,更堪咀嚼与回味。这也是古典戏曲故事久演不衰的原因。
广府木鱼《陈姑追舟》脱胎于昆曲《玉簪记》故事,表现的正是整个故事的精华。小尼姑陈妙常在秋江上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追逐,她追的不是一叶小舟、一个情郎,而是未被青灯燃尽的一点飘摇的青春。
只看《琴挑》和《偷诗》,《玉簪记》是颇轻浮,
轻浮得好,才是青春的本意
食白米、睡十字舱,
就是红船上大佬倌的待遇了
“每日中宵白米二石六斗,要官斗,鲜鱼一十六斤,猪肉一十三斤,豆腐十斤,青菜三十斤,姜盐糖各二斤,生油七斤,干柴七百斤,以上俱用司码称足。”
这是民国初年詠太平班为天后诞演出时,合同上写明的伙食标准。一个大型戏班有百余人,这些食物并不足够,班主私吞的现象时有发生,分到演员碗中的饭菜就更粗糙了。当时有《红船竹枝词》:“腊味时常去买埋,提防乡上菜唔佳。有钱一定求私伙,冇货无肴亦要挨。”一般大戏班尚有白米饭吃,小班则吃糙米。戏行内有新人请前辈提携时,常恭敬地说:“请带挈食白米。”
著名男花旦陈非侬(1899—1985年)回忆:“红船有免费膳食供应,不过餸菜少得可怜,一般只有几块肥肉和几条蔬菜。稍微有名的伶人都另行加菜或自备膳食……我和马师曾在‘大罗天粤剧团’时,已争取到全班工作人员伙食的改善,每餐饭有三个菜一个汤。船上没有练功的地方,最多只有木椅,可以用来练‘手桥’等武功。红船是没有买保险的。如遇天灾人祸,例如:撞船、沉船、遇劫等(这些事不时有发生),损失的便是班主和伶人本身了。”(陈非侬口述《粤剧六十年》)
除了遇灾遇贼,艺人还要应对“官匪”。比如红船开到港澳演出要报关,就要打点。靓少佳说:“省港的海关,都要预先疏通好,使他们绝不会在时间上留难。疏通费港方收一百元至五百元港币,澳门也一样要这个数目。省方则不要白银要戏票,起码至少索取两打甚至是两打半。这其实也是勒索钱,因为戏票是用白银买的。那时省港班的戏票,正面对号位每张都在三块白银以上。”(靓少佳口述《人寿年第一班(上):回忆录之三》
红船穿行于珠三角四通八达的水网,体积不大,长约20米,宽3米,比一只“花尾渡”还小。船上的居住环境就很逼仄。红船床位有“十字舱”、“青龙位”、“白虎位”、“托衫位”、“屙尿位”、“大箱头”等。有《红船竹枝词》写道:“最衰执到大箱头,托衫都无个处愁。蚊薮同埋屙尿位,睇来亦系得人嬲。”
“大箱头”是船头放戏箱的位置,仅有竹篷遮风挡雨,人需蛇形爬入。“屙尿位”位于船尾,一板之隔就能听见别人的“小夜曲”,“夜来香”也是阵阵扑鼻。“十字舱”位于船舱正中,较宽阔,有窗口,是最好的床位。
早期红船床位实行统一执筹。大佬倌若执到不满意的床位,可以花钱和别人换。下层演员转让床位的钱比其本身的演戏酬劳还要高。有些大佬倌包下几个床位,用玻璃窗围起,隔成一个包房。靓元亨在红船上的包房有壁柜、大镜和冷热水喉。民国初年,寰球乐班主取消执筹,把好床位直接分给名伶。又有竹枝词写道:“好位分明十字舱,四周通气万分光。老倌多占其中住,马旦何曾见有行。”
红船戏班在每年农历六月十九开班,至第二年五月三十日散班。飘泊江湖,除了食住不适,最难熬的是孤独。在上世纪20年代之前,红船是不允许女眷上船的。船上同性恋事件时有所闻。
戏院、茶楼等固定演出场地兴起,
红船班越来越少
红船从明末就开始出现,是粤剧戏班的交通和住宿工具,船身涂上红漆。
明末清初粤剧兴盛,但城镇未有戏院。戏班常在“天后诞”、“观音诞”下乡搭棚演神功戏。一个地方演四日五夜,取“九九归一”之意。各乡庆祝的神诞不一样,戏班便带着道具流动演出,最方便的交通就是坐船。
至于戏船为什么要涂成红色,众说纷纭,颇有神秘色彩。有人说是有粤剧戏班赴京为慈禧太后贺寿,水路受阻,老佛爷特准戏船涂上红色,让沿途船只避让。有人说是粤班藏有反清复明义士,他们把船漆成红色,与“洪”谐音。有人说红船是仿造广东商船而造,商船多是红头。又有人说红船原是囚船,囚犯坐红凳表示有罪。众说纷纭,千奇百怪。
大部分老艺人认为,戏船漆成红色,只是图个吉利喜庆。而且红色够抢眼,岸上的人远远看见红船靠岸,就知道有戏看了。
以船作为戏班交通工具并非粤剧独有。江苏昆班也有“坐城班”和“江湖班”。“江湖班”租用菱湖船在苏州、湖州、无锡等地流动演出。而像粤剧戏班一样,把船统一漆成红色作为行业标志,却独一无二。清嘉庆进士梁序镛有《汾江竹枝词》:“梨园歌舞赛繁华,一带红船泊晚沙。但到年年天贶节,万人围住看琼花。”
红船不是戏班的财产,是从船栏租来的。大中型戏班一般要租两只船,分为“天艇”和“地艇”,称为全班。租一只船的小戏班称为“半班”。清末著名男花旦“蛇王苏”带私伙戏服及道具上船,名伶随之效仿。此时粤剧表演开始增加布景与道具,“天地二艇”放不下,便增加一只小艇,放置布景和名伶的私伙戏箱,称为“画艇”。
至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粤剧演出从四乡渐渐转移到城市,陆路交通发达,城中有戏院、茶楼等固定的演出场地,红船班开始减少。三十年代末期,广州和香港相继沦陷,红船纷纷毁于战火,渐渐消失。
戏本酬神,
红船上有诸多规矩和禁忌
红船消失近百年,如今连样子都难以准确重现。近年的新编粤剧不乏以红船为题材,如《梦红船》、《花月影》等。与这些舞台故事相比,红船的种种旧闻,更被人津津乐道。
行舟之人素迷信,戏行中人也对神明特别敬畏。戏本酬神,原应如此。因此红船上特别多规矩与禁忌。红船上供奉戏神华光大帝和田窦二师,还有天后神位和大姑神位。水路沿途看见天后庙,船上人员都要奏乐遥拜。船上不能吃鲤鱼,不准穿木屐,切忌站着向船外小解,演出《六国大封相》之前不能跳下江游水。演员要买东西也有规矩。买日用杂物可叫划船的“督水鬼”,买药品一定要找掌柜,因为药不吉利,不能随便麻烦人。
迷信不足取,但“迷信”有时是一种行业约束与凝聚力。红船子弟很迷信,亦很艰苦。以往的粤剧艺人,没有政府的“项目”支持,没有“文化工程”,有的只是演员自身的热情,赢得热情的观众。
重造红船,
要弄清楚红船是什么
近日听闻粤剧“十大工程”上马,红船又将重现珠江。粤剧受重视是好事,然而要造红船,就要先弄清楚红船是什么、造来干什么。红船原是戏班的交通工具,并不能在上面演戏。但不妨在船上听曲,游珠江、品美食、听南音,未尝不是韵味浓郁的岭南风情之旅。有了清晰的思路,红船才不会沦为形象工程而徒有虚名。任何文化都要和人的享受想结合,才有长久的生命力。
粤剧是不用“振兴”的。文化自有其势,越流行的越容易过时。粤剧作为清代流行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大众节目,在现代娱乐发达、传统戏曲式微的今天,受众越来越小是很正常的。无论哪一个剧种都不能赦免,只是挣扎的程度不同而已。但小众并不妨碍艺术的延续,就如英国莎士比亚时代的戏剧、日本的傩戏,一直在小众地精彩着。一个城市最理想的文化状态,就是所有的娱乐都是小众的,每种爱好都有几个人喜欢,只在个别人的交流之间达到高潮。人们互相欣赏,但不模仿;艺术家心无杂念,只想做出好作品;继而出现感人的剧本,出现优秀的传人。这种信念,才是登上真正红船的旧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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