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袖一定要在舞台上扬起吗?才子佳人一定相遇在剧院里吗?传统戏曲与现代都市真的格格不入?粤剧观众一定是老人或者老土的人?

一组趣味盎然的戏曲人物街头照片,一场另类的粤剧与前卫艺术混搭表演,一次粤剧与动漫结合的新尝试,还有几场粤剧与咏春校园讲座、快闪游戏……这些“不约而同”的行为艺术,正颠覆着人们对传统戏剧的认知与观感。

有赞有弹,有理解有费解。尽管有不同的声音,但艺术家们似乎都意识到,传统戏剧不再只是殿堂中的风雅,而需要主动走近市井百姓,寻找鲜嫩的生命力。

戏剧的本质是娱乐。从这点来说,粤剧的这些前卫宣传,在精神内涵中,竟是另一种对传统的回归。

艺术不应关起门,要走出去

卢毅刚说他拍的一系列粤剧人物“遇上”市井百姓的图片,是希望传统戏曲能够主动走出剧院,把市民也变成“创作”的主体。这与广东粤剧院希望粤剧能“走出去”,再吸引更多观众“走进来”的思路不谋而合。于是就有了这套“当××遇上××”的作品。

当羊城晚报记者提出要在卢毅刚的作品前为他拍一张照片时,他拒绝在他的工作室拍,说:“我们走出去吧”。

于是来到东山口地铁通道,小贩摆摊,浪子卖唱,路人行色匆匆。偶然有人放慢脚步,看看走廊橱窗灯箱上新奇的照片。貌美如花的仙女与花农大婶合影,全身黑衣的武松与打咏春的老师傅合影,衣袂飘飘的白蛇娘娘与小学生合影,英姿飒爽的杨八姐与跳街舞的帅哥合影……这正是卢毅刚的作品。有路过小学生被咏春吸引,仔细地琢磨图中人物的动作;有卖艺的民间艺人借着灯箱的灯光在拉琴。他对橱窗里翩翩起舞的“柳梦梅和邓肯”视若无睹,却与之行成了奇妙的构图,仿佛在为这对跨越时空,不可能存在的人物而伴奏。

卢毅刚说:“瞧,他们不是观众,他们也是作者。这就是我想表达的理念。对于现代艺术而言,传播也是一种重要的创作。”

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的卢毅刚,如今的身份是摄影师。他创办的嘉阳文化传播公司的经营宗旨,是希望“将商业操作赋予更高的艺术价值”。去年年底,卢毅刚为广州交响乐团拍摄一套形象宣传照片。他想打破交响乐团西装革履,在台上正襟危坐的形象,于是把拍摄场地选在陈家祠,让交响乐团的音乐家们与南派舞狮“一起玩”,又来到老榕树下,让交响乐与粤曲私伙局合奏。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卢毅刚又把粤剧中的武松、牡丹仙子、柳梦梅、杨八姐和白蛇娘娘带上了街头。这些“粤剧人物”都是广东粤剧院的演员,与之“碰撞”的市民,则是随机现找的。

他们来到芳村花地,看到一个花农大婶在浇花,就问她:“阿姨,请你和这位牡丹仙子合影好不好?”当阿姨得知这位红衣仙子是粤剧演员,就高兴地说:“哎呀我都好中意听粤曲嘎!不过而家啲演员我都唔识啦。”然后就大大方方地合影,十分自然朴实。卢毅刚等着远处的“广州圆”建筑的灯光变成温润的绿色时,按下了快门。他需要这种润物细无声的细节,让读者一望而知拍摄的地点,但绝不喧宾夺主。他觉得和牡丹仙子比起来,花农阿姨才是真正的花神。默默无闻,守护芬芳。

至于在花城广场“比武”的杨八姐和街舞靓仔,在喷泉边起舞的“柳梦梅和邓肯”,则更侧重于一种“解放自我”的精神。卢毅刚说,传统摄影讲究的是构图和光线,而他的作品更希望通过这些戏中人“入世”的视觉冲击,体现现代人在面临遗失传统时的茫然。“色调依然是温暖的。”卢毅刚说。越温暖越不舍,他自称这是一种温和的挣扎,温和才能持久。

粤剧申遗的英语翻译玩起了“混搭粤剧”

正如卢毅刚说不能以传统摄影来看待他的作品,广州“发生艺术节”《狐眼爱语:穿梭于你我之间的TA》节目的编剧谭畅也说,不能以传统粤剧来看待这一场粤剧混搭演出。

《狐眼爱语》将粤剧、爵士乐和现代舞融合。“发生艺术节”的音乐总监姚春旸说:“我们没有使用粤剧常用的乐器,但用竖琴的非常规演奏法制造出一种干涩的音色来对应民乐的弹拨乐器,管乐的演奏法中有把长音的吟、颤夸张化来对应粤剧的腔韵特征。”编剧谭畅的思维则更为跳跃。她说这个剧本其实是一首散文诗,是一个女人穿梭于传统与现代、梦幻与现实之间的挣扎。

谭畅从小就跟着父母看戏。她还记得坐在父亲的膝盖上看戏时,父亲说:“写戏的是骗子,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她记得,这不是批评,恰恰是父亲看了一场好戏之后的感慨。好戏才能把人“骗进去”。这些话,被谭畅消化成《狐眼爱语》的旁白——“你看到的一切都不存在,存在的一切都看不到,眼睛里藏着你和我。”

对于以粤剧这样传统的艺术来表达她这种游离而前卫的主题,谭畅似乎很有信心。她说,这种跨界艺术的融合,不是简单的牛奶加茶,互相迁就,而是每一种艺术都要最地道、最原汁原味,甚至比没有对比的时候更彰显个性。她相信艺术的高贵在于残忍,在极高的淘汰率中存活下来的才是好东西。因为时间本身就是残忍的。

谭畅并不觉得今天编的这个粤剧混搭剧本,和她十年前从事的一件与粤剧有关的工作有什么联系,“都是很自然地碰上一件工作,一件好玩的事情,来了就把它做好而已。”

2004年,粤剧经过首次申请加入《世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失败后,再次着手准备第二轮申遗工作。这一次,谭畅担任了申遗工作的英文翻译。她当时是广州市文联的翻译,之前已经翻译了一本《旧金山粤剧史》,从英文译成中文,这才对粤剧有了底。在翻译申遗的粤剧资料时,有很多专业上的“疙瘩”,必须一点点扫清。一切都是空白的,就连粤剧这个名称的英文说法,他们都争论了很久,最终定为Cantonese Opera,意为“用广东话唱的戏”。2009年,粤剧申遗成功。粤剧得到一定程度的扶持。转眼十年,谭畅又玩起了“混搭粤剧”。在她眼中,粤剧经历了从申遗到前卫的过程。她在冥冥中成为一位见证者,虽然一切都是“不自知”的。

地铁文化展,

用最接地气的方式宣传粤剧

然而这种另类粤剧毕竟不是粤剧的常态,只是一种混合了粤剧元素的行为艺术。传统粤剧该如何吸引年轻观众,还得粤剧人自己想办法。

和卢毅刚选择地铁的原因一样,广州粤剧院也把粤剧文化展放在了地铁里举行。地铁无疑是现代都市最“接地气”的公众场所。

今年9月29日,广州粤剧文化展在地铁广州塔站开幕。经典剧目的精美剧照、道具实物展示、粤剧专题摄影展、粤剧人物卡通形象,在地铁通道中惊艳亮相。

“经典剧目展示区”利用地铁灯箱,展示《搜书院》、《刑场上的婚礼》等11部新旧粤剧剧目。

“行当区”相当于普及介绍,在地铁站长廊的柱面空间,贴上粤剧“生旦净末丑”五大行当的介绍,还有10个经典角色的细分。

“专题摄影展区”主要展现粤剧台前幕后的影像,以及粤剧人戏里戏外的风采。

“表演技巧区”以剪影形式展现了踩跷、梅花桩等20多个粤剧表演技巧,最令粤剧迷津津乐道。

“实物展示区”自然是展出戏服、头饰、鞋帽,还有抢眼球的兵器!好像一个小型的粤剧博物橱窗。

地铁粤剧文化展并不是一个很热门的展览,但很轻微地改变了人们低头赶路的步伐。你爱看不看,它就在你路过的地方等你。哪怕你对粤剧不感兴趣,也能感到浓浓的粤味扑面而来。城市的自信与亲和力,有时并不需要很热门的活动来撑场。地铁里的粤剧文化展览将持续到11月底,没看过的市民,还可以赶得上末班车。

动漫、快闪、咏春,

粤剧的主动出击

如果在地铁里守候,还未能收获忙碌的年轻人的目光,那么广东粤剧院青年团排演的网游题材粤剧《决战天策府》,则是一种主动出击了。

就在地铁粤剧文化展开幕的前一天,第七届中国国际漫画节在广州琶洲会馆拉开帷幕。参加动漫节的当然是最潮的年轻人,但当他们对“潮”审美疲劳,能挑动他们“至潮”神经的事物,就越来越少了。

然而这一届的开幕式,却成功引发了“老气横秋”的潮人们的尖叫——他们看到了粤剧。

这不是普通的粤剧,是广东粤剧院携手《剑网3》跨界打造的动漫主题粤剧《决战天策府》。故事选取《剑网3》中的“安史之乱”一段为背景,围绕李承恩、小七、祁进、谷之岚等传奇人物,展开荡气回肠的江湖。

羊城晚报记者问广东粤剧院青年团副团长彭庆华:“此举是不是可以把网游粉丝变成粤剧观众呢?”彭庆华的回答却有点意外。他说:“其实很难的!我自己也玩过网络游戏,我知道玩游戏的人,别说让他看戏,别说让他出家门,让他出房门都不愿意!”

但是他们依然要尝试,不在乎有多少粉丝,而要让年轻人知道,粤剧原来可以这么酷!

他们成功了一小步,《决战天策府》的剧照和海报被纷纷转发,剧组的微博粉丝暴涨。粉丝们已经在收藏该剧的明信片和精品,期待着明年的正式公演。

新事物总是容易引起争议。传统戏曲观众从来都是最保守和易怒的。《决战天策府》也引来了不少粤剧行家的批评。最“宽容”的一种批评是——“你要玩游戏可以,你要引发尖叫可以,但请不要叫它是粤剧!”

也许这真的不是粤剧。就像广东粤剧院在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校区搞的“武松和扈三娘”校园快闪,还有联同10所大学举办“粤剧与咏春”巡回讲座,没有人会把这些活动和节目当成是“一场粤剧”。但是他们毕竟“走出去”了,让更多年轻人看到了粤剧的趣味。如果其中有几个人,因此对传统粤剧发生了兴趣,他们就会“走进来”看原汁原味的粤剧。当他们的观赏品味被培养到一定程度,大可回头嘲笑那些“变味”的“粤剧噱头”,然后去标榜正宗的、传统的粤剧。周而复始,这就是艺术最健康的生态,这就是戏剧在变与不变之间延绵的生命力。

当白娘子遇上小学生 卢毅刚/摄

当牡丹仙子遇上花农 卢毅刚/摄

当交响乐遇上鸡公榄 卢毅刚/摄

当杨八姐遇上街舞靓仔 卢毅刚/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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