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届中国戏剧梅花奖于2015年5月8日到18日在广州举行,随着现场竞演的落幕和剧院喧闹声的逐渐远去,人们不禁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本届梅花奖到底给我们留下了什么?依笔者之见,留下的艺术成果固然不少,但令人耳目一新的不是舞台的制作,不是演员的演艺,而是戏剧评论小组“青评”对全部19台剧目的评点。

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著名编剧家罗怀臻对“青评”的评论方式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通过梅花奖的这次举办,其实在广州地区已经建立起了一种完全不同于传统的戏剧批评的方式。这也许就是广州承办梅花奖可能留下来的长久的隐形财富。这个财富包括收获了一支戏剧评论的队伍,形成一种新的传播平台,也建立起一种新的评价的理念的尺度。”

“青评”与世俗化倾向背道而驰

何谓“青评”?就是由一班青年评论者组成的评论小组(其中出有个别资深评论家参与),他们的文稿多数在网络媒体发表。这些人员包括:召集人罗丽(广州文学艺术创作研究院戏剧部副主任、二级编剧、硕士);成员张晋琼(广东省艺术研究所艺术研究中心主任、一级编剧、硕士);王琴(广东省艺术研究所戏剧研究人员、戏剧学博士);何花(新浪微博知名博主、剧评人);何家杰(新浪微博知名博主、剧评人);张雪(法律界从业者、剧评人);周丹杰(广州中山大学在读博士生);黄心武(前广东省剧协负责人、知名剧评家);黄锐烁(安徽大学戏居系在读硕士生、剧作者、剧评人);辛雪(华北电力大学法律系毕业生、公司职员);易文翔(《粤海风》杂志社编辑部主任、文学博士、副编审);钟哲平(《羊城晚报》资深专栏记者、剧评人)。

毋庸讳言,近10年来,戏剧批评出现了世俗化的倾向,观众看不到评论家相对恒定的价值立场,看不到率真的批评勇气,看不到实事求是的精神,看到的只是庸俗的市侩气味。戏剧批评为什么会出现“失语症”?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重要一条是在一已私利的驱动下,批评失去了应有的真城。当赞歌式批评、朋友式批评、小圈子批评、红包批评、炒作批评盛行时,那种爱讲逆耳之言的人就成为不识时务者了。今天戏剧批评所面临的危机,很大程度上是对戏剧真城的挑战。如果对生活缺乏真城,对艺术缺乏真城,对观众缺乏真城,戏剧批评也就失去其存在的价值了。所幸的是,在戏剧批评出现“失语症”的今天,“青评人”终于出现了,他们对虚伪提出了挑战,对真诚给予了维护,对世俗化倾向进行了抵制。

戏剧批评就是要一针见血

“青评”小组的同仁们认为。剧评人必须以清醒的理性精神和严谨的审美眼光,对待自己的批评对象,维护戏剧批评的基本准则和伦理操守,即维护它的客观性。因此,他们在评论梅花奖竞演的剧目时,敢于直抒胸臆,畅所欲言,不说大话、空话、假话,撰写的文稿常常一针见血。

其一,对琼剧《海瑞》的批评——

罗丽:“讲廉政讲反腐,海瑞是个很应时的题材。……不过,作为一个以海瑞为主线的历史剧,现在通观全剧,基本都是男人戏,而且都是海瑞与对手一对一的戏,场面非常单调,基本可以用沉闷来形容整个戏。”“琼剧是实打实的戏曲,最少要给海瑞多留点唱做念打的表演空间,现在除了唱念,做工和武打的部分没有,不要说演员身段少,连关目也不曾见,而且唱段还没有太多出彩的音乐唱腔设计,琼剧的独特声腔没听到,真心看不到演员的演艺水平。”

其二,对话剧《小平小道》的批评——

张晋琼:“捧着精美的宣传册,看着大气奢华的舞美,我们第一感觉是咱部队真有钱,真豪气!豪气的不仅仅是舞美,还有它选取的题材。这是一部反映邓小平在江西新建拖拉机修配厂劳动生活的话剧,但又不仅仅是这段生活,它用回忆穿越式地把邓小平青年、中年、老年三个人生阶段给串朕起来了。……但是,知道那段历史的人都知道,那应该只是编剧一厢情愿的任性之作吧。在那个年代,吃了何种苦,受过何种累,只有当事人知道,任何的粉饰都是欺骗与愚弄!真实的人物,真实的事件,因为刻意的粉饰和虚假的情感,加上大段的邓小平理论的宣讲,让话剧变成了一场有关邓小平理论的党课!难怪观众打呼的打呼,聊天的聊天!”
其三,对越剧《柳永》的批评——

何花:“本戏除了立意之外,完全搞砸。第一,《柳永》情节编排失误,人物出不来,戏散,又没有个人技艺展现垫台,底下看戏的人精神气也随之散了。”

“第二,情节选择缺乏说服力,错认太守,鹤冲天得罪皇上,这两折给人的感觉是‘柳永运气太差’,而不是自身性格与主流社会的不融合,无法达到主创所期待的效果。”

“第三,这不是王君安的戏路,王是淡雅性演员,台上台下都‘幽淡如蓝’,缺少爆发力,而柳永之落魄潦倒孤傲,这些品质,都不是王的戏码,本来已经薄弱淡薄的戏加上王的淡雅表演,舞台效果可想而知——寡淡。”

其四,对黄梅戏《小乔初嫁》的批评——

王琴:“一,《小乔初嫁》颠覆了三国演义中的黄盖诈降,庞统献连环,孔明借东风等诸多精彩情节,与电影版的《赤壁》如出一辙;《小乔初嫁》失了历史事,但并没有求到历史‘似’,人物性格不符,历史精神不符。”

“二,剧作技蔓太多,主要情节主要人物没有突出,主次不分。情节拖拉,戏的前半场花了大量笔墨写小六夫妇与小乔夫妇的友情,小六夫妇婚姻生活,此一情节和此人物与整部剧的矛盾关联不大,可以简略叙之甚至删除。”

“三,舞台呈现,声光电,投影3D布景,服装豪华;道具遵循了话剧的写实原则,没有呈现中国戏曲虚拟化和空灵写意的追求。”

“四,小乔的扮演者何云扮相甜美,声线圆润,但在此剧中人物形象、性格不鲜明,并没有把小乔独特的个性呈现给观众,戏没有出人,人也没有带戏。”

其五,对黄梅戏《徽州往事》的批评——

罗丽:“《徽州往事》是继《徽州女人》之后企图打造徽州三部曲之二,观众朝着韩再芬和黄梅戏而来。然而,整出戏看下来,上半场沉闷拖背,下半场好不容易有了冲突,但一切都来得太巧合。只能说,大学教授真心不适合来写戏,不懂得戏剧结构,不懂得戏剧节奏,甚至大多数剧情冲突都是靠演员‘讲’而不是‘演’出来的,更加谈不上什么情怀,叙述手法,在戏曲层面的唱做念打的技术安排空间、角色行当的协调、唱词韵律节奏,更是奢望。该剧剧本背离戏曲本体,热衷于编情节而非讲故事,无头尸、匪乱祸民、让妻、怀孕少妇匆忙出走等荒唐情节,只能显示出编剧水平之业余。如果不是有金牌美女韩再芬,不是有悦耳的黄梅调,这个戏是看不下去的。”

不同观点的激烈碰撞

“青评”们由于社会阅历、文化背景、艺术观念、思维方式存在差异,固而对每个剧目的评价也存在差异。他们并没有回避差异、淡化矛盾,而是把这种差异和矛盾暴露出来,力求在艺术观念的碰撞中提高自己的审美能力。我们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这种碰撞常常是观点对立、火花四溅的。

聚焦一,关于沪剧《挑山女人》的争论。

张晋琼认为:“‘一个普通的女人,以生命之扁担,挑起生活之大山,经春历秋十七年,蹒跚独行着抚养大三个孩子’。宣传册上言简意贬的数语简介,配上华雯声情并茂的表演和如泣如诉的吟唱,作为母亲的我也会为之动情!但我并未泪流。因为作为职业观众,理性告诉我,她作为报告文学,可以感动千万读者,因为母爱的伟大魅力本身就很感人!但作为戏曲立予舞台,我需要看到的是它的戏剧性、艺术性,而不仅仅是感动!”

“2015年的今天,我们从该剧看到的除了伟大的母爱外,还有什么呢?我个人觉得,该剧除了主题、表演、舞美值得赞许外,它的文本是值得推敲的,它的创作观念是值得商榷的!它只是很好地完成了一个宣传品的任务,离艺术品还有距离!”

罗丽对上述观点却持相反意见,她坦诚地指出:“《挑山女人》源于生活在大山里最后一名女挑夫的真实故事,丈夫早逝婆婆不谅,三名幼儿嗷嗷待哺,养家育儿还债,使得平凡而坚毅的女性走上挑山的路。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物,戏要写好相当不易,一不小心则容易把人物塑造成高调喊口号的高大全,又或者是变成哀怨压抑的可怜人。主创人员非常聪明地把握住了其中的尺度,使得女主角在经历磨难和勇于承担之中找到了真实可信而充满正能量,使得观众被王美英感动落泪,在她的坚毅中体味到一个平凡而不普通的女人在面对生活困苦艰难时所迸发出的能量与光芒。”

聚焦二,关于上党梆子《长平绣娘》的争论。

何家杰直言不讳地说:“看到《长平绣娘》那宣传画,那妆面、那服装,我其实就有点淡淡的忧虑。但事实上,这戏击倒我的,不是雷,而是它的演出完全不入流,就一县级团甚至再往下的水平,直接拉低梅花奖这么个全国戏剧最高奖的演出水平。主演只能叫落力了,没气场,不感人,典型的台上哭、台下笑,配戏的基本不会做戏。尤其导演的功力太差,绣娘伤重初愈,母子谈心,整一帮群演上来作什么?我看你就只会来人海战术,土得掉渣渣。钱吧,要用在该用的地方,不安心做戏,尽花钱买服装布景,请些华而不实的人,排得它乱七八糟,还不如做回个传统戏码,你也应手,我也得心,还省钱。”

周丹杰的看法却截然相反,他认为:“虽然全剧没有宏大的叙事,仅仅是平实淳朴的讲述了何绣娘拾婴、护婴、养婴,含辛茹苦,毁誉忍辱十八年的故事。虽然剧情主旨依然在于弘扬传统美德,却依然能够让我在感受到剧情起伏、转折和悲喜的同时享受到了上党梆子的收放自如和洋洋洒洒!”

周丹杰还认为:“此次的竞演者杜建萍,对人物内心的展现也是可圈可点。尤其是绣娘在忍辱毁誉护婴时、遭儿恶语质问时、知血书被撕清白不可证时的撕心所唱,如泣如诉,荡气回肠。”“演出中,有一群人不能忽视。她们是一群绣娘,时不时的就搬着板凳出现了,既是活布景又是帮腔合唱的一把好手。再说舞台布景。那宛如从天垂下的一缕缕银丝,不仅十分契合主人公绣娘的身份,也在灯光的映照下随剧情呈现出不同的颜色。”

聚焦三,关于京剧《建安轶事》的争论。

张晋琼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她认为:“《建安轶事》作为文华大奖的得主,理应在剧本立意、人物形象等方面有值得称道的地方!难道是因为该剧塑造了一个利用权力强作鸳鸯配的‘媒婆’曹操?还是男权社会下‘此处不喜娘自有喜娘处’的怨妇蔡文姬?……如果说戏剧出新,是需要降低历史人物本身的品格来进行所谓的轶事化写作的话,我个人认为是戏剧的悲哀!”

罗丽对此却持有相反意见,她首先表明:“冒着被同伴揶揄,冠上‘罗(怀臻)教头的戏必须挺’的罪名,却越要坚持自己的观点”。然后指出:“《建安轶事》的着眼点已经超出了蔡文姬的个人遭遇和才情功绩的评价,尽量抛却置于她身上的政治、道德伟大使命,回归贴近女子常情的人性体验,力求引起观众对人生飘零中不可自控和被强大权力牵制下不由自主的感悟后,再揭示出无论顺境逆境毋忘葆有真挚善良。”对于该剧在艺术上的成就,罗丽也给予充分肯定,她认为:“戏的铺排紧密却留出了多处让演员得以展示技艺的空间,一是雪夜策马,二是五言唱段,均展示出万晓慧唱念做打的全面。”她还认为,“华美又古朴的唱词最是入情……无伴奏的吟唱句句入心,转正反二黄后交错的行腔,凄切清丽,非一般笔力能写就。”

在观点相佐的剧目评论中,“青评”们也有各自的表述。例如在京剧《周仁献嫂》中,何家杰和张晋琼的评论一正一反。在豫剧《琵琶记》中,罗丽与何花的评论也是一正一反。等等。

也有实事求是的点赞

在本届戏剧梅花奖竞演中,也有不少剧目获得观众的好评。对此,“青评人”也客观地给予了点赞。被点赞的剧目有粤剧《鸳鸯剑》、话剧《伏生》、川剧《灰阑记》、京剧《谢瑶环》、粤剧《刑场上的婚礼》、京剧《洛阳宫》等。

王琴在评价粤剧《鸳鸯剑》时指出:“《鸳鸯剑》有儿女情长,丝丝藕语的文场戏,也有战场厮杀气势恢宏的武场戏,文武场交替行进。主演吴非凡对文武戏进行了恰好的处理,一人分饰花旦、青衣、刀马旦的角色技艺,可以说演花旦妩媚温婉情窦初开,青衣唱功细腻婉转,刀马旦武功非凡英姿飒爽,尽显演员的表演功力。”

罗丽在评价话剧《伏生》时指出:“在信仰缺失、文化卑微的今天,对文化信仰无比坚守和执着的伏生无疑似个观照今天众生的一面明镜。”罗丽对《伏生》的艺术性也给予了较高的评价,她指出:“《伏生》在对舞台假定性的探索延续了王晓鹰在《理查三世》等剧中的尝试,书简的假定,面具的假定,焚书时红绸如火的假定,充满了诗意化的本质……在表演上加入的戏曲身段以及夸张的肢体语言,更使得话剧的呈现更为精彩。竞梅的侯岩松,放松自然又具有爆发力。”

张晋琼在评价川剧《灰阑记》时指出:“我对于该剧的期待,全在它的表演上!……单说那个风趣幽默、引人发笑但决不恶俗、极富艺术感染力的许咏明饰演的沙四大的川丑表演,就不枉你坐在剧院的那两个多小时。”“当然,主角当仁不让是梅花奖的角逐者吴熙。她饰演的杜鹃用时而激越高亢时而婉转抒情的川调子加上她技艺出色的表演将‘爱换爱,情换情,老天不亏好心人’这一看似普通颇具柔情但很难做到的人间大爱洒在了昨晚现场每个观众的心中!”

辛雪在对京剧《谢瑶环》的评价中也有独到的见解,她认为剧目有两个优点:“其一,剧本是田汉晚期作品,剧本的好处显而易见。历史考据比较讲究,而且作品并没有把来俊臣设定为一个简单的白脸奸臣,而是把其真正当成一个历史人物去塑造。”“其二,张馨月的表演具有很强的人物感,最难能可贵的她是严格运用京剧传统程式的手法使人物立起来的。最令人叫绝的是她女装时唱腔有梅派兼张派的明亮、甜润、大气,男装的时候小嗓转换出色,身为囚犯时那一句高拨子‘忽听得堂上一声喊’响遏行云。”

批评的尺度应更加理性

我们在充分肯定“青评”在第27届中国戏剧梅花奖竞演活动中的贡献时,也应该用一分为二的观点看到他们的某些不足。其中最突出的一点是有些批评显得过于偏激,脱离了对剧目本体的评论而使用了一些非艺术性的语言,导致某些批评缺乏理性。例如某位剧评人在批评琼剧《海瑞》时,说该剧是“又一个政治强奸艺术的范例。”“当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宣传典范后,便被有关部门从故纸堆里扒拉出来,……企图教育民众和那些正在贪或企图贪的官员们。”还有一则批评沪剧《挑山女人》的文稿这样写道:“该剧几乎将上海乃至国家级重要奖项收入囊中,而后附了十几位戏曲界全国知名专家学者对该剧的评价,但无一例外是从主题思想方面来谈的,艺术上的成就无人谈及!这种不约而同也似乎印证了它的成功只能是主旋律作品的成功!”其实,把主旋律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割裂开来的看法是偏颇的,把主旋律作品都看成非艺术性作品也是不可取的。

为此,我们在提倡和鼓励不同观点与见解的自由讨论和畅所欲言时,也要提倡健康的、说理的戏剧评论,树立实事求是的戏剧批评风气。对于剧评人或批评家来说,每批评一个剧目都应具有足够的真诚与善意,要以与人为善的心态对待批评的对象,实事求是地批评戏剧作品,任何拍马吹捧的评价或偏激的酷评都是不可取的。我们相信“青评”在今后的戏剧评论中会更加客观、更加真诚、更加理性。

点赞(0)

评论列表 共有 0 条评论

暂无评论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