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纪念香港著名粤剧表演艺术家任剑辉逝世25周年及百岁冥寿,素有“粤剧五大名剧”之一美誉的《再世红梅记》将从4月17日晚移师澳门文化中心综合剧院继续上演7场。在此次重演中,除了由香港著名粤剧表演艺术家白雪仙担任艺术总监外,年近七旬的香港知名粤剧演员陈宝珠和梅雪诗第一次合作演出长剧,亦令人眼前一亮,带来不少惊喜。
一方面,陈宝珠和梅雪诗有幸拜在“任白”(任剑辉、白雪仙)门下,亲炙师艺,让人羡慕不已。但她们同另一位“任白”传人龙剑笙,至今却从未收徒,令人不禁生起“任白衣钵,如何传承”之疑问。另一方面,在传统戏曲日渐式微、生存状况堪忧的情况下,又该如何看待香港粤剧的发展?近日,陈宝珠和梅雪诗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访谈中,她们都认为全力演好目前的戏便是对“任白”粤剧表演艺术的一种传承。这两位“任白”传人在《再世红梅记》重演中全副身心投入演绎,受到肯定和追捧,与其说是港澳观众对“任白”戏宝的“新不了情”,不如说是陈宝珠和梅雪诗自身对粤剧艺术的“新不了情”。
只送一对丝袜
作为生日贺礼
陈宝珠出身粤剧名门,父母为粤剧名伶陈非侬和宫粉红。自幼耳濡目染,陈宝珠内心对粤剧自有一份浓厚的情缘。最初跟随其父陈非侬学习花旦行当,后经引荐,陈非侬效法古人“易子而教”之道,让她改投京剧名伶粉菊花门下学习北派。“小时候我父亲教过我演花旦,可是我的嗓子不合适,不知为何,到了粉菊花师傅那里,她一看到我就建议我反串扮男角。后来我在粉菊花师傅那里打下了北派功底,第一部演出的京剧便是和沈芝华合作的《三岔口》。”
10岁时,陈宝珠与梁宝珠组成“孖宝剧团”,获得任剑辉赏识。后来在各方面的努力下,于14岁那年被任剑辉以粤剧界传统仪式收入门下,成为其第一个入室弟子。“若论师傅任剑辉的表演艺术精髓,我认为在于其演戏随心自然,她并没刻意强调某个动作一定要怎样做,每一次演出都是从心底里演出来。当然,这可有一个大前提,即是必须投入角色之中,理解剧本、熟悉曲词后,才能用很细微的动作演绎内心细腻的情感,表达人物的特色。”
在陈宝珠看来,任剑辉在艺坛上深受尊敬和爱戴,除了其精湛独特的表演艺术外,还在于其为人真诚。“师傅的人品很好,她和蔼亲切,常常乐于助人,从来不发脾气,有什么事情找她都是答曰‘好,好’。她真的很爱护我们这些学生,就像父母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每次见到她,我们都有很多心里话想讲。”陈宝珠还回忆,自己喜欢看任剑辉的电影,也为曾有机会与老师同台演出而高兴。“往往在拍戏时,我就饰演她的儿子或书童,常常有机会接触到她。但她那时很忙,没有机会教我时,我就躲在片场一边观看学习她的演出。”
1959年随着香港著名粤剧剧作家唐涤生猝世,“任白”失去合作无间的拍档后,仙凤鸣粤剧团便开演《白蛇新传》,并大规模招收年轻女演员。“任白”从逾800名投考人员中甄选了22人给予半年特训演出,散班后再严选了十二金钗作为“雏凤鸣剧团”的班底,梅雪诗便是其中脱颖而出的一位。
“时至今日,我仍然可以在舞台上立足,非常感谢‘任白’两位师傅对我的栽培。他们看着我们长大,待如子女,每天茶饭不缺,请医治病。平时她们帮我们这些徒弟挡困难、担风险。如果没有她们的认真、严谨和执著,也就没有后来的‘雏凤鸣剧团’。”梅雪诗说,“但师傅对我们的成就却不求回报。譬如她们生日时,我们全部徒弟只是买一双丝袜作为贺礼,她却还封一个大利是送给我们。师傅想我们回报的,只希望我们在台上用心做好戏,检点自爱,诚恳为人。此外,我还记得任剑辉老师教导我们要尊敬老前辈。不应做戏时才想起他们,而没戏演时便不加理睬,平日应当抽空请他们喝茶聊天吃饭,这些教诲都令我终生受益,我一直都是遵师训而行。”
衔接“任白”的表演艺术
作为上世纪60年代中期粤语电影的代表人物,陈宝珠被誉为“香港工业经济起飞时期的文化象征”。对她而言,她更多是活跃在香港影坛上。此次能在《再世红梅记》重演中担纲主角,她表示很兴奋,“白雪仙老师有这个意念,开口叫我演,我马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我从来没有演过这么一个长剧,我希望有这个机会能演这个戏。”
虽然以前曾与梅雪诗合作演过折子戏,且富有舞台经验,但面对第一次演出长剧,陈宝珠坦言仍很紧张。“因为很多人演过《再世红梅记》,他们都把握得很好,而我从来没有演过如此规模的长剧,这次演出有着特殊意义,更希望自己有所突破。”陈宝珠说,“我从小演电影比较多,演粤剧相当少,可以说我的粤剧表演经验是不足的。有幸的是,这次在师傅白雪仙的指导下,她教了我很多从前没有学习过的东西。这次排练花了好几个月,我要应对多方面挑战,比如在角色、演艺和身段的揣摩上,加上跟梅雪诗合作的磨合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迄今演了这么多场,我已经可以慢慢体会到曲词的内容,以及懂得该用怎样的心态去演。若说要突破,我希望能够衔接‘任白’二位老师的表演艺术,从而提升自己。”
相比陈宝珠,梅雪诗则一直坚守粤剧舞台。她表示第一次跟陈宝珠合作演出长剧,不用担心默契的培养问题。“可能由于我们是同一个师门出身,也合作过《再世红梅记·折梅巧遇》、《红楼梦之幻觉离恨天》等折子戏。师傅教导过,感情是不可以教导出来的,而是要由自己内心生发出来,我跟陈宝珠戏排练得多,所以默契是自然而然产生出来的。”
演戏要多看文言文
提高学问
1965年“雏凤鸣”首度公演折子戏,1968年参加“仙凤鸣”与“任白”同台演出,1969年雏凤鸣首演全本《辞郎洲》,1973年正式接班。尤要一提的是,对梅雪诗而言,她演过所有“仙凤鸣”戏宝。而从1977年开始,参演《再世红梅记》更奠定了她在粤剧舞台上的花旦地位。“《再世红梅记》除了是唐涤生写给‘任白’二位老师演之外,它对我还有着特别大的意义,使我时至今日仍能在粤剧中担纲女主角,我应该做得尽可能合格。后来合作拍档龙剑笙移民,‘雏凤鸣剧团’停顿后,我大胆再跟别人组合‘庆凤鸣剧团’、‘凤和鸣剧团’,一直都有演出此戏,观众也都十分喜欢。”梅雪诗强调,由于自幼喜好粤剧,因此尽管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她依然不感到辛苦。“我一路没有停止过演戏,无论是下乡做戏,还是自己做戏,曾经一日一套戏,可以说我早已习惯了。但有时演多了,冲口而出念错台词,我就会对自己很气恼,更觉得对不起观众。观众花钱来看演出,我就希望能以投入角色的状态,每一晚尽量做到最好,不仅是给观众一个交待,还是给自己一个交待。”
梅雪诗表示,在此次排演《再世红梅记》期间,其师白雪仙对身段、功架、关目和做手统统亲自指点,又安排全场锣鼓排戏,观看任剑辉当时舞台演出的八厘米拷贝。“我们的学问始终有限,‘任白’二位老师曾教我们,做一个演员,除了做戏,就是要提高学问。她们鼓励我们要多看书,尤其是文言文。要尽力理解其中的字词意思,将人物灵魂表达出来,切不可表面化。所以这次重演多得小思、张敏慧几位老师帮忙提点,让我得以再次从文字入手,重新解读曲词的内容,以便更能自然投入角色。”
此外,鲜为人知的是,梅雪诗在这次重演期间其实是带病出演。“自小练功,脚上有伤没太注意打理,起初不是太严重,久了慢慢积成劳损问题,现在跪下去就起不了身。最近有一晚在台上演时突然很痛,但我即刻想着不可以让观众觉察出来,所以咬紧牙关做下去。我觉得只要投入角色,还是可以忍受伤痛的。”梅雪诗说。
在陈宝珠看来,唐涤生剧本的每一句曲词都代表了每一个人物的个性,反映不同的内心表达,只有熟悉曲词,才能呈现尽善尽美的演绎方式。“从一开始拿到剧本,我就跟拍档梅雪诗练习每一场戏,先看看她从前演的,努力拿捏方向,有印象之后就不看了。等到每一场戏排练得差不多熟了,我们再请师傅白雪仙看,她会帮我们改进身段、动作等方面,教我们如何以合适的表情演绎人物个性。”
“我相信
我应该嫁给了舞台”
陈宝珠介绍,自己平时喜欢看各种剧种。“要是有机会,在香港什么戏我都喜欢看。每一个剧种,其身段、功架等表演方式都是值得学习的。于我而言,除了粤剧,越剧给我的感觉很斯文,其表演很‘轻’,以及其身段很美,跟粤剧也有相同之处,我个人比较喜欢,乐于从中学习。”
梅雪诗则表示,戏做多了,会让自己从中汲取更多养分,以便下来在演戏上更获长进。“很多人都说,戏做多了会变得‘油’,但我没有这种感觉。我在台上从来不会放纵自己,这当然得益于师傅的做戏宗旨,假使被安排演小角色,在戏中只有一句对白,都要用心去做;否则即使给予全部戏份,没能力也是应付不来的。”
至于是否会再创个人风格,梅雪诗则谦虚打趣“自己没有本事自行另创”。“由始至终,两位师傅都教我们,不是一定要学她们,也没有规定我们一定要学她们。最重要是要发挥自己的才能。但对我来说,我只是跟着去做,如果做到及格,我已经很开心了。”
谈到香港粤剧的现状,陈宝珠认为,目前香港粤剧也遭遇传承困难的问题。“现在看粤剧、京剧等传统剧种的观众变得少了,多数是年长的观众。我们在粤剧上不断尝试做些改变,以至如今有一部分年轻人也喜欢看粤剧了。”陈宝珠说,“在香港,我们的粤剧大部分都是自己拿钱出来演的,现在香港政府也有拿钱出来栽培一班新的粤剧接班人。我们既坚持粤剧遵循传统的基本功夫,又希望粤剧不断进步,比如在灯光、服装、布景上创新制作,在传统方面探索出新的方向。”
在梅雪诗看来,演员如果能够秉承为粤剧而演粤剧的信念,用心诚意学习,将来粤剧则有光明的发展前途。“师傅教过,每一样东西都要从底层慢慢学习积累,用心去做的同时不盲求急进。粤剧未来的存亡,我可以很大胆地说一句,主要还是靠我们做粤剧的人,不是为了其他东西而演粤剧,而是真正为了保护传承粤剧艺术。做戏亦并非为了当主角,更不是戏份多才可以表现自己,简单的一个动作、一句对白都能考验其用心程度。”梅雪诗强调,能在粤剧舞台上演戏是她一生最开心、最享受的事情,从来不曾有过放弃念头,将会活到老演到老,“我很庆幸能够投拜在‘任白’门下,我相信我应该嫁给了舞台。”
少年陈宝珠(右)与师傅任剑辉
青年梅雪诗(左)与任剑辉的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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