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得到一本苏兰芳的唱腔专辑,纯属偶然。捧着两碟装的CD,轻轻打开,粗略地浏览了戏词,感觉似曾相识,细细阅读又与目前剧目的唱词不尽相同。小心翼翼把碟片放进碟仓,打开声音,顿时,悱恻缠绵的豫西调唱腔溢满了整个房间,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唱腔竟是如此的沧桑、凄美,不由人又惊又喜,百感交集!放下了所有的事情,静静地欣赏每一句唱腔,细细地聆听每一个唱词,也许这么美妙的声音,只能心态平静地去感受,喧嚣和浮躁中是领略不到它的美的。思绪似乎穿越了时空,徜徉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那个战火频仍的戏曲鼎盛时期,仿佛看到了舞台上那个俏丽活泼的花旦,仿佛看到了那个端庄娴雅的青衣,仿佛看到了那个风流倜傥的美小生,仿佛看到了思念成疾的窦氏、英姿飒爽的樊梨花、南征北战的穆桂英、满腔悲愤的秦香莲、文韬武略的周公瑾……
苏兰芳生于1923年,不知籍贯何处,幼年的她在郑州流浪时被太康籍的说唱艺人苏占奎夫妇收养,十岁时拜在声震中原的豫剧大家周海水门下,从此她刻苦学艺,每天四点就起床练功、喊嗓子、背台词。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她已经蜚声剧坛,成为一代名伶了。虽与当年的“豫剧十八兰”师出同门,但她成名较早。曾随师父周海水的科班与汤兰香、常香玉、苏兰芬等名角同台演出,在开封及西安等地引起轰动。她是把豫西调带入开封与祥符调融合的代表人物之一。年轻时,她扎根豫西乡村,拖着患风湿病的双腿翻山越岭,奔波转场,为底层民众演出。她一生不唱“花戏”,不唱堂会,不认干爹,认真演戏,清白做人。六十年代,因受政治大气候的影响,也是由于谦虚,生怕唱毁了师父的名声,她没有留在繁华的城市,而是选择了淡出戏曲舞台,隐居于登封的乡野之中,布衣蔬食,坚守着清贫和寂寞,即便她的儿子也不曾听说过她曾经的辉煌和荣光。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郑州电台的连晓东是个执着得有点倔强的主持人,为了传承传统文化、挖掘名老艺人,他连续多年跋山涉水,足迹踏遍了河南、江苏、安徽、新疆、甘肃等省份的山川草甸,寻找到了一百多位当年的名老艺人,也沙里淘金般地寻找到了这位大师级的人物——苏兰芳,使这位经历了童年的穷困流浪、少女时期的刻苦上进,也遭遇了中年的颠沛流离、老年的孤寂无奈的九旬老人重新回到观众中间。若不是媒体的介入寻找,在乡村的陋巷,谁会把这位当年与常香玉、崔兰田齐名的艺术大家联系在一起呢?
2012年底,有幸在“叱咤中原——河南戏剧演员排行榜颁奖盛典”的现场目睹苏兰芳老人登台表演。当工作人员把九十岁的苏兰芳老人搀扶到舞台上的时候,可谓举座皆惊,全场观众都激动地起立,报以热烈的掌声。步履蹒跚但精神矍铄的苏兰芳老人现场演唱了一段《桃花庵》“上门楼”中的一段,阔别舞台四十余载的她开口一个“盼”字未落,台下就已掌声如潮;一句“盼夫君把我的眼睛哭坏”,居然赢得了三次掌声;一段戏下来,全场观众都被震撼了!原汁原味的豫西调唱腔好似一坛陈年佳酿,开坛之时一股醇香扑面而来。一段戏未了,心内五味杂陈,和许多观众一样,我的眼泪竟没能忍住。是为如此韵味纯正的豫西调唱腔带来了心灵的震撼?是为电台的记者执着的敬业精神?是为她一生的坎坷、多舛的命运?是为她晚年的落寞孤寂?倘若不是电台记者的苦苦寻找,她会不会如寻常百姓一样,将来静悄悄地离去,甚至后人连她的名字也无从知晓?是有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概?还是有了对人生的些许感悟?自己也说不清楚。同一段的《桃花庵》,曾欣赏过崔兰田大师的,也欣赏过张宝英、苗文华、索海燕、张晓霞等演员的,甚至还有戏迷“紫燕”的,都不曾让我如此动情。难怪著名戏剧家李铁城先生曾在几年前为苏兰芳老人赋诗:八旬老妪乃名伶,犹抱琵琶诉旧情。一曲未终先落泪,引得满座叹息声!
苏兰芳老人别无他求,说出了唯一的愿望:“我唱的那些老腔老调,现在会的人不多了,现在回忆还能有几十个唱段能唱下来,带到坟墓里去太可惜了,留下来,兴许还有点用处。”她不顾年迈体弱,连续多日配合电台录制自己的唱段。去年6月,在郑州举行了苏兰芳CD签售会,我因故未能前去,很是遗憾。这张CD辑录了《桃花庵》、《三上关》、《玉虎坠》、《对花枪》、《老征东》、《秦香莲》、《义烈风》、《黄鹤楼》中的14个唱段,为今人和后人留下了一笔丰盈的财富。能有机会拿到这张专辑,倍感珍贵。
浮华看尽,淡漠红尘,梦想却未泯,一生故事融入两张碟。一枝暗送幽香的空谷幽兰,悄悄褪尽芳华,满头青丝已成雪,风干的花瓣编织成记忆的画卷,足以让心灵颤抖。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似乎看见她翡翠云鬓,霓裳红妆,轻舞飞扬,优雅地演绎动人的经典。如花美眷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抵不住似水流年,珍珠散落乡野四十年,有谁知她曾历尽的愁苦与辛酸?人生能有几个四十年?
前一段看到有网友就戏曲的演员价值问题,认为演员本身的艺术价值等同于他所创造的经济价值。老伟却认为艺术家们的艺术价值是无形的,远远地超过眼前的经济价值。说个艺术家的故事吧。据传当年齐白石从湖南到北京成了“北漂一族”,在一个不起眼的胡同里,年过花甲的他租住一间简陋的房子当作画室,每日作画,笔耕不辍。但他当时一文不名,画作也无人赏识,有一菜贩在胡同口叫卖白菜,贫困潦倒的齐白石想用自己精心创作的画作换一棵白菜果腹,孰料小贩不屑地嘲笑他说:你这老头,想用你的假白菜,换我的真白菜,你有精神病吧!小贩果断拒绝了齐白石朴素的想法。谁料想,几年之后,身为美术大师时任北平艺术学院院长的徐悲鸿发现了齐白石这个旷世奇才,遂邀请他去大学授课,并把他的画作带到日本和欧洲展览,一时间齐白石成为闻名于世的国画大师,他的作品也备受追捧,价格也高得惊人。还是那张画着白菜的画,卖出了天价,或许一火车皮的白菜都换不来的,倘若那卖菜小贩得知,恐怕肠子都悔青了。所以说,艺术家的艺术价值不容小觑,他们有时候就像埋在沙土里的珍珠,一旦被世人发现,就会璀璨夺目,光芒四射。苏兰芳老人就是一颗散落于乡土之中的珍珠,是有责任感的记者为她挥去浮尘洗尽铅华,再次傲立于氍毹之上。不可否认,也有很多“千里马”,终生遇不到“伯乐”,最后“骈死于槽枥之间”,为之惋惜。
行文至此,一点点诗性来了,信笔草写一首打油小诗吧:
空谷幽兰历风霜,
不争春色自芬芳。
深埋乡土四十载,
花绽二度分外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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