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初期,常香玉为捐献飞机筹款,赶排出《花木兰》之后,便带着她的“香玉剧社”由西安来到开封演出,我有幸在人民会场看了常大师的这出豫剧。尽管当年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但看这出戏依然触及到她那怦然而动的爱国心,并被她精湛的演技所倾倒。常大师以豪放质朴的豫西调为基调,糅进了祥符调的俏丽与细腻,从出场那段“这几日老爹爹疾病好转”,到终场的“花木兰羞答答施礼拜上”,全剧大小十几段唱腔,都唱得精美绝伦,无可挑剔。她几段念白又是那样极富韵味,极俱张力;做派又是既规范,又潇洒;开打也是那样干净利落。倾大师唱、念、做、打诸方面的非凡功力,把一个巾帼英雄的艺术形象,掷地有声地立在了舞台之上。
常香玉带着《花木兰》走南闯北,唱红了神州大地,他用募捐来的款,捐献了“香玉剧社号”飞机,为人们所赞扬与尊敬。我也把她的事迹写进我的作文里,为她的爱国精神所感染。一出《花木兰》也把我带入常派艺术高雅深邃的殿堂,使我终生成为常大师的忠实戏迷。
常香玉(1922——2005)出生在河南巩县(现为巩义市)的一所破旧窑洞里,父亲是豫剧演员,七岁上便被送到豫剧名旦兼教育家周海水的“太乙班”学戏,随后又拜在豫西著名男旦翟彦的足下,跟他学了几好出戏,靠她的天资与勤奋,十来岁上便在洛阳崭露头角。学豫西调的常香玉30年代就到省城开封打拼,把豫西调的质朴与祥符调的典雅融合到了一起,与当年名旦王秀兰共同打造出轰动省城的名剧《六部西厢》。之后她浓缩“酬笺”、“幽会”、“拷红”最好看的三场戏,整合成当今的《拷红》演出版本。在这出戏中她以花旦应工,做工细腻,身段洒脱,唱腔圆润优美,深受戏迷好评,她与陈素贞、司凤英当年被誉为“开封三大名旦”。严格意义上讲,从此她的艺术生涯才真正开始,一出《拷红》才为她铺就了艺术道路上的第一张红地毯。
我赞同专家把《红》、《白》、《花》作为常大师的代表作,同时赞同把《花木兰》作为对常派艺术进行分期的一个界点,即把《花木兰》及以前的剧目划为她的早期作品,其后的剧目归为中后期作品。我尤其喜爱她的早期作品(包括《拷红》、《破洪州》、《花木兰》等),喜欢她委婉细腻、愉悦明快的演唱风格。听“在绣楼我奉了小姐言命”、“站立在大军帐传号令”,唱得多么俏丽婉转,娓娓动听;“劝爹娘放宽心村头站稳”、“想当年孙飞虎围困寺院”,唱得多么情真意切,酣畅淋漓;“尊姑娘稳坐在绣楼以上”、“劝将军暂停您的心中愤”,唱得多么声润腔圆,荡气回肠;“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谯楼上打四梆”,唱得又是那样开合有度,流畅自然。最近两年听到她和汤兰香合演的《十八相送》一段录音,那朴实无华的唱腔,更是令人耳目一新,拍案叫绝。听大师早年的唱腔,简直是一种奢华的艺术享受,太美了,如同饮一杯陈年甘醇,沁人肺腑,令人陶醉。
常香玉在《花木兰》之后,成为蜚声全国的戏剧大师,荣誉有了,地位也有了。可能在“盛名之下”,唯恐有“其实难副”之虞,唯恐唱不好,辜负了她的父老乡亲。心理上的负担,使她中后期作品的艺术风格有了些许变化,少数唱腔可见过于雕琢痕迹,个别甩腔过于张扬。但常大师能准确找到激烈刚毅和阴柔甜美两个层面的结合点,唱得并不为过,依然延续着她典雅隽永的声腔主旋律,保留着她唯美的艺术基本色调。这期间,为戏迷留下了“婆母娘且息怒站在路口”、“见尔等一个个健壮英勇”等激情四射、悲怆大气的唱段。
常派戏之所以在中原梨园独领风骚几十年,是因为她 张扬的是如诗如画的艺术之美。千百万常派戏迷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起,或驻足于街头、村口的大喇叭前,或守候在收音机旁,如今又可通过多种音像媒体,如痴如醉地欣赏常派戏,在于常派艺术在舞台上彰显的是美,优美唱腔里流淌的是美,震撼人们肺腑的是美,启迪人们心灵的还是美。从50年代的孙玉菊、林秀兰,到90年代的索海燕,先后有几十位优秀的专业演员拜倒在常大师的足下,其中不乏像虎美玲那样的艺术家。她们为传承、弘扬常派艺术功不可没,但恕我直言,她们所选常派剧目大受局限,比如一出《大祭桩》演来演去,却很少有人演《拷红》。因为这出戏最见演员功底:唱段最难唱,台步最难走,表演也最难到位。
“爱屋及乌”这句成语让我感受颇多。对常派艺术的至爱,使我容不得有人作半点曲解或篡改。近几十年来,听常派迷及弟子们的演唱,似乎多了些激越,少了些委婉;多了些高亢,少了些柔美;多了些张扬,少了些韵味;多了些外在的模仿,少了些内涵的揭示。更有甚者,少数人为表现自己的演唱技巧,恣意抬高嗓门,加长拖腔,几近呼喊。对这种“过为已甚”的唱法,笔者实在不敢恭维,且如鲠于喉,不吐不快。
前些年流行的这种唱法,可能与所谓“恨戏”说有关。何谓“恨戏”?卖力气唱也。有些戏迷上台打擂,面对众多观众,一“恨”上戏来,找不准调门唱过了些,这情有可原。但个别专业演员,甚至个别已有名气的常派弟子她们却抛开大师的唱法,不从塑造角色出发,而施展自己的高嗓门。她们也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但为了博得观众的掌声,却加大音量,加长拖腔,甚至于不注意口型,张开大嘴,直唱的耳根下的青筋暴起,面部肌肉扭曲,殊不知这种唱法固然可引起掌声,却从根本上破坏了常派艺术之美。近几年来,这种过于外露的唱法已被多数常派弟子所唾弃,可能是积重难返之故,至今仍有唱常派戏的演员,身不由己的露出“恨戏”的痕迹来。比如演佘太君,忘记她已是一位过了耄耋之年的老太婆,演黄桂英忘记她是一位身居绣楼的大家闺秀,都唱的失了分寸,过了火候。建议她们多去听听常大师的原唱,演出时多想想戏中人物,认真揣摩大师是如何挖掘人物内心世界的,且不可一味拉长腔、拖高腔。
常派艺术绚丽缤纷,姹紫嫣红,呈现出多姿多彩。既有粗犷激情,也有细腻婉转;既有悲怆凄凉,也有喜悦欢畅;既有豪迈奔放,又有典雅妩媚。常派戏绝不是“高亢激越”这四个字就能概括得了的,更不都是大腔大调。唯美是常派戏的主旋律,隽永是常派戏的主色调。常派艺术是黄钟大吕,常派艺术美轮美奂。提请常派传人、专家及戏迷们注意:该是回归常派艺术唯美与隽永的时候了。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