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立品原名阎桂荣,虽然幼年没有上过几天学,但从12岁步入梨园行后,在学戏之余,琴棋书画也无所不学。靠她的天资与勤奋,她的演技与文采与日俱增。谁都知晓,她能作诗划画,又认识不少字,会写短文,其文学修养堪与陈素贞相媲美。
在她成长的那个年代,她目睹了花花世界丑陋、贪婪的一面,意识到自己的从业道路绝非是一条坦途,必将充满荆棘与险恶,所以在她成名之后,将名字改为了阎立品。这绝不只是名字的更改,“立品”两个字,道出了她要以人品为本,立志做一名玉洁冰清、光明磊落艺人的心愿。当年戏迷对她的改名赞赏有加,以“立”和“品”两个字做句首的第一个字,送给她一条题为“品端艺精”的匾额,及一幅“立身不使白玉玷,品高当与青云齐”的条幅。把她比作“白玉”和“青云”,可见戏迷们对她的尊崇与期待。
阎立品(1921——1996)是封丘人,生于一个梨园世家。父亲阎彩云(1896——1982)是豫剧名旦兼戏曲教育家孙彦德的高徒,排在五名“云字辈”徒弟之首,早年是名震中州的豫剧男旦。因父母关系不合,家庭生活无所依靠,母亲在她12岁那年,带着她和弟弟沿路乞讨到开封,投靠在“艺成班”班主杨金玉的门下,让他们姐弟学戏。师父杨金玉多才多艺,生旦净丑全拿,师母马双枝当年是红极一时是名旦,戏班子中的周青山也技艺非凡,学戏期间,阎立品向他们学了不少戏,为她的艺术道路铺垫了基础。她14岁在开封挂牌演出,因扮相漂亮,嗓音甜美,而受到省城戏迷的关注。之后,便开始了她居无定所、四海飘零的艺人生活。她跟父亲在杞县、中牟、开封、郑州一带闯荡,以后在许昌、商丘,甚至在安蚌埠、界首、亳州的舞台上,也留下了她的足迹。从登台到解放这十几年里,她颠簸流离,经历了世间的艰辛,如果说有喜悦的话,那就是戏迷对她艺术的认可与赞许。
解放后,演员地位提高了,生活上有了保障,也有了相对安定的演出场所,她为报答党的领导,于1951年在河北邯郸成立了“立品剧社”(于53年解散),期间除上演传统戏外,还新排了《刘巧儿》、《柳树井》、《刘胡兰》等现代戏。1955年来到洛阳,加盟于“五月剧团”(洛阳市豫剧二团前身)。58年刚从山东济宁演出回到洛阳,想不到一场灾难便降临到她的头上,被划为“右派”,同年10月被押往信阳劳动改造,59年“摘帽”,62年“平反”后,被安排到省豫剧二团,从此,老太太才过上了安逸的生活。1996年,老太太走完了她的人生历程,落叶归根,葬在了故乡的黄土地下。
阎立品天生有一条唱祥符调的好嗓子,她音色明亮,音质清脆,唱腔山映斜阳天接水,上扬下抑,回转自如,且带有一股十足的奶声奶气,所以开封人管她的嗓子叫做“小奶腔”。她的戏做派规范、大方,做戏不追求噱头,不张扬,不过分外露。她专攻闺门旦,以演秦雪梅、崔莺莺等大家闺秀著称,有时也演樊梨花这样的刀马旦戏。阎立品早年常在外地演出,回开封的时候少,所以,我看她的戏并不多。只记得上世纪50年代初,她在工人戏院搭班演出,看了她主演的《情探》,隔上两年,又看了她的《藏舟》。1956年冬,她调到洛阳市豫剧团不久,便带着这出折子戏《藏舟》到郑州,参加了河南省第一届戏曲汇演。这出戏由当年著名艺术家崔巍修改兼导演,由她和著名女小生徐凤云主演,不但荣获演出一等奖,还双双获得了演员一等奖。
阎立品一生多在河南及皖北、鲁西南及冀南一带打拼,也到过北京、上海、西安、武汉等地演出,她一生至少演戏过百场,且和名角同台演出也多。早在1946年就在许昌和唐喜成合演过《义烈风》,同年在开封与姚淑芳搭班也合演过。48年到皖北一带演出,与她的师姐妹马金凤、徐艳琴及豫西“十八兰”之一的毛兰花关系融洽,经常来往,被戏迷评为“界首四大名旦”。55年到洛阳后,与马金凤、王二顺合演的《打金枝》更为戏迷所熟知。她常演剧目除了前面提到的几出戏外,还有《霄壤恨》、《梵王宫》、《老羊山》、《三上轿》、《三上关》、《玉虎坠》、《陈妙嫦》、《风雪配》、《桃花庵》、《香囊记》、《姐妹告状》、《盘夫索夫》及《碧玉簪》等戏。但她耗费心血最多的是《秦雪梅》及《西厢记》两部大戏,使这两出戏成了她的代表作。
建国前后,描写秦雪梅与商林爱情故事的戏有两出,一出是《闹书馆》(即现今戏中的“观文”一场),另一场是《秦雪梅吊孝》。阎立品以这两出戏为基础,将它们整合到一起,形成了如今演出版本的框架,后经她逐场、逐段、逐句、逐字的反复推敲和精心修改,删除了一些低俗的唱词,增添了一些合理的戏份,突出了反封建的主题,使之成了她的代表之作。另一出《西厢记》也是她早年演出的一出戏,几经她反复揣摩,与戏曲专家共同研究,于80年代初推出了接近王实甫原著的大型经典名剧《西厢记》。在这两出代表作品中,她的唱做都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都包含许多好听的唱段,但我更偏爱《西厢记》,因为其中像“庭院内静悄悄花山月影”的唱段,文辞优雅,唱腔细腻委婉。在《秦雪梅》中,我也喜欢“观文”、“别府”两场,“小丫鬟上楼来对我言讲”等好几段唱腔,欢快流畅,令人百听不厌。恕我直言,我不太喜欢“哭了声商郎夫”那段唱腔,因为太让人伤感。另外,在她的其他戏中,也有许多好听的唱腔。例如“掀红纱借灯光偷看新郎”(《风雪配》)、“自幼儿生长在宰相家”(《盘夫索夫》)及“鼓打五更鸡叫明”(《三上关》)等唱段也在戏迷中广为流传。
当前,一些戏迷——甚至包括一些专家——在认识豫剧上存在诸多误区,误区之一是豫剧是大腔大口的剧种,唱豫剧得大腔大口,使劲吆喝。固然,唱黑头戏需要这样,不这样就出不来激情,就出不来酣畅淋漓的效果。但演大家闺秀的闺门旦还这样唱,岂不破坏了人物形象?阎立品的唱腔是“细腔小口”,不也是唱得很好听吗?细品阎立品的唱腔,在用气、发声、吐字、归韵等各个方面,都与京剧旦行有许多相似之处。正因为如此,梅兰芳大师慧眼独识,在1953年看了她的《洛阳桥》和《女贞花》两出戏后就赞不绝口,54年就决定收她为徒,同年就在北京举行了她与评剧名旦新凤霞的拜师仪式,随后便陪梅大师去上海,接受了大师的传授才艺。55年在梅大师生日期间,又赶赴北京为大师拜寿,57年在西安演出时,恰逢大师也在西安,师徒两人见面时,听到阎立品移植了《盘夫索夫》及《碧玉簪》后,大师大加赞扬,还答应教她《游园惊梦》,但不久她被错划成“右派”,这一次见面成了他们的诀别。阎立品从京剧中学到不少东西,始终未忘大师的教诲,直到1985年她还准备移植大师的《凤还巢》,但未能如愿。阎立品的弟子不多,其中张美贞、赵玉英、原淑静、赵晓梅、常俊丽等人演技精湛,颇有阎派风韵,她们多已退居幕后,默默无闻地为传播阎派艺术尽着力。
阎立品技艺超群,人品端正。在我们聆听她的优美唱腔时,也不会忘记,在抗日战争期间,为了不给日本鬼子、汉奸走狗唱戏,正处青春妙龄的她,不惜抛洒美丽,把头剃成了光头,以男子形象流落在民间,戏迷们对她在民族危难关头所表现出来的气节,无不给与肃然起敬。也不会忘记她终身未嫁,一部分戏迷可以认为,此举表现了她人品的纯洁与高尚,给与了肯定与赞扬;另一部分戏迷可以有不同看法,不过都认为旧社会妇女是弱势群体,特别是女艺人更是如此,从维护妇女人权的观点,对她的选择仍给与了充分理解与尊重。
顺口溜出几行不成体统的诗,作为拙文的结束——
冰清识破风尘雨,玉洁岂容无赖欺?
梨园路上品为本,技艺不惊死不休。
声声哀怨《秦雪梅》,句句惊叹《西厢记》。
生前艺海一片云,身后留下百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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