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梆子《两狼山上》

先说一个小掌故:上世纪20年代北京某媒体评京剧四大名旦,以分数见高低。梅兰芳论唱不如程砚秋,论武功不如尚小云,论身段不如荀慧生,然而却终居榜首。何也?因为梅兰芳总分数最高,他赢在“整体”上。

昔日戏曲的时代审美,将整体看作是主演的一己之功。当代审美,则主要看其剧目的整体水准。这是戏曲文化的进步,是时代审美的进步。以山东梆子《两狼山上》,其题材表现的今昔不同,即可印证这一变化。

《两狼山上》演的是宋代杨家将杨业壮烈牺牲的故事。这个题材有两出经典性的传统戏。一出是京剧四大须生之一杨宝森的《李陵碑》,其唱腔的苍凉蕴藉迄今无人能比;一出是山东梆子“一代红脸”窦朝荣的《两狼山》,窦老用他那沙乎乎的大本嗓唱出了豪迈沉雄,把这出戏唱出影响乃至成为山东梆子经典。这两出经典都是以演员高超的演唱来支撑的,演唱成就的辉煌与其他方面的平庸并呈于历史。《两狼山上》演员演唱造诣不能比肩于前贤,但以崭新的整体风范闪光于当今舞台,受到广泛好评。剧目从剧本到二度创作,全方位拓展,对戏曲传统作了自觉的继承与创新。这出剧正大、庄重、雄浑、亮丽,呈现出当代品质。

精忠报国的忠诚精神是本剧的思想灵魂。全剧浓墨重彩地将这一精神赋予杨业及其杨氏一门。杨业的悲剧几乎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他落入圈套,一步步陷入绝境,最终以“我以我血写忠诚”的精神,完成了人生价值的终极选择。剧本重点表现杨业忠诚精神的同时,又让他悲愤地发出不解的疑问:“天道兮何其不彰?人君也何其不明?”一声天问,丰富了杨业这一人物的传统形象,走进了人性的真实。剧本还巧妙地将传统戏的忠奸之争,拨移为重点写杨业在绝境中对国家的忠诚不移。结构上,前面波澜激流,卷起令人不祥的悬念,后面截流为漩涡,写尽杨业的人志情思、生死咏叹。视点拨移,主写忠烈,人性开拓,是本剧对杨业题材的拓展与升华。

舞台呈现,开阔中多有动势。前面那精彩的小开打(金沙滩厮杀,杨七郎突围),其设计与呈现达到了恰到好处的程度,技不离戏,重点表现人物,毫无弄技之弊。后面在杨业的咏叹中有马的人化、树的移动、水袖的飘舞,调动了戏曲化的特色。

本剧的舞台美术,闳约简括,台上没有桌椅摆设,给表演留出最大空间。印象式的写意背景,布出塞外风烟、远山苍茫、峡谷密林等战地气象,紧扣本剧悲烈精神。服装化装有传统式,有新设计,和谐一体。杨业及佘太君服装的明黄色,犹如著名油画《戴金盔的男子》其盔顶上那一抹亮眼的金黄,在色彩对比中,直透人物的坚毅与忠诚。本剧音乐,如国画中的泼墨,酣畅恣肆,一片云烟,染出本剧的悲壮氛围。激昂的音乐声中,不时加入“啊”的女声伴唱,犹如身临大山,忽而传来涧水松风,别添清韵。

在剧目整体中,表演是聚焦点。本剧有一支充满朝气且又表演规矩的演员队伍。他们台风朴素,有山东梆子剧种特有的粗犷气息,又不失于粗疏,能拢住聚焦的目光。其中饰演杨业的杨圣军犹为出色。在我的视野里,他是活跃于当今山东梆子舞台上最好的红脸演员,堪称“红脸之魁”,他的体貌气质和一身正气与角色合铸为舞台重心。动静之间戳得住,有“角”的分量。他以二本嗓为主融和大本嗓,唱得真力弥满,毫无躁气,他用激情与沉着成功地塑造了杨业形象。佘太君(武兰香饰)扮相饱满,气质开阔稳重。萧太后(宋其美饰),大气放达,唱腔圆阔。杨七郎(陈扬饰),粗犷中见单纯,有武功,大靠两个扭身僵尸做得漂亮。杨六郎(李继业饰),恭谨忠勇,还有众将士众女角,都有神采有规矩,这一台演员共同打造了本剧的博大气韵。由此也看到泰安市山东梆子艺术研究院、泰安市山东梆子剧团团风的整肃和青春向上的团队精神。

《两狼山上》可称道的整体水平,启示我们对戏曲创作再次做这样的思考。传统的“演员中心论”,后来的“剧本中心论”,“导演中心论”都有可能导致艺术整体的倾斜,以“剧目”为中心、为旗帜,凝聚各部门各环节,应该成为新时代戏剧创作的最高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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