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个古代清官的形象搬上戏曲舞台,要实现其社会意义难度不大,可是要达到一定的艺术水准则并非轻而易举。观看阳城县人民剧团新编上党梆子历史剧《杨继宗》之前,我有一种隐隐的担忧,因为近些年来,国内戏曲创作不够景气,好多新编戏,尤其是表现主人公高尚品格的戏,理性太强,趣寡味淡,我怕《杨继宗》难脱窠臼。
在我看来,传统戏曲的妙处之一就是极强的趣味性,这也是造成其雅俗共赏之美学特征的一个因由。而趣味性不仅表现在独特的演出形式上,也表现在剧情的构筑上。10月17日晚,阳城县人民剧团的《杨继宗》作为“第十届赵树理戏剧奖优秀剧目暨2015年廉政剧目展演”的剧目之一在晋城影剧院上演。这部戏出我所料并未落了俗套,它不像一些戏那样剜深掘浅,也不像另一些戏那样故弄玄虚。它是朴实的、浑厚的,它以自己成熟的形态昭示,即使在现代社会,戏曲创作中自古而然的那种趣味也是完全可以觅到的,就看你是否乐于通过曲径将其捕捉并收入自己的囊中。
就剧情而言,《杨继宗》捕捉趣味的方法是戏中套戏。大幕一开,就是浙江嘉兴遭水灾后,百姓即将抛离家园、逃荒要饭的情景,作为嘉兴知府的杨继宗微服私访,在街头了解到民生疾苦,此时如果紧接着就是杨继宗决定开仓放粮,那么戏味就会大减。戏的高明之处在于,此时兵部尚书张五原之子、清军御史张敏正追赶一逃兵至此,这即是戏中所套之戏的开端。一身武生打扮的张敏是一幅凶狠蛮横的样子,小小的逃兵却是一幅可怜无辜的样子。逃兵正是嘉兴人,家里父母在水灾中丧命,弟妹年幼,因此他想逃回家乡。张敏要以罚代惩,让逃兵交二百两罚金,其实这正是张家借机敛财。杨继宗上前和张敏理论,二人针锋相对,杨继宗刚正不阿,张敏傲气凌人。这些地方,传统戏曲特有的程式化的表演有了用武之地,舞台生动起来。在激烈的冲突中,一种强有力的声音适时将本场推向结束:杨继宗令手下人开仓放粮,拯救饥寒,同时告诫百姓,今后如有人借清军违法蛮干,即到嘉兴府告状伸冤。
戏中之戏已开了头,从第二场起就逐渐展了开来:张五原是一个贪污受贿、阴险下流的大奸臣,其妻是个助纣为虐、性格强悍的恶妇人,他们的大儿子张敏和张五原走的是同一条路,二儿子张庆不同于他们,张五原嫌他没有出息,厌恶他。故事更幽深的地方是,这肮脏的兵部府内还藏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即张五原暗暗霸占张庆之妻王娇三年,那小妇人心中痛苦万分,只愿一死,但她牵挂自己的父亲,因此苟且偷生,而他的父亲又因“诈税赋欺百姓”被下在监狱。她请求公公出面救父亲,早就恼恨岳父的张庆则不让父亲为此自取其辱。戏中人物之间矛盾重重,但有一点是钉在中央的,那就是张五原铁了心要帮儿媳这个忙,况且他认为,只要他出面,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可是,此时审理此案的浙江按察使刚换成杨继宗。 “不私一钱”的杨继宗拒收他的银票,他的事也理所当然没有办成,他的亲家被斩首。于是兵部府内必然的悲剧便爆发了:王娇在后花园跳井自尽。
这便是起伏跌宕的戏中之戏,很牵心,很抓人,观众不知不觉便会迷醉其中。
但是主创者如果仅仅做好里面这一颗内核,仍不能成就整本戏那样一个圆润饱满的果实。《杨继宗》的可贵之处还表现在,它将兵部府内的戏与表现杨继宗清正廉洁的戏胶合在一起,使全剧十分紧凑,意蕴深厚。第三场是一场展现杨继宗和张五原面对面斗争的戏,杨继宗不仅不要张五原的银票,还义正辞严地谴责张五原:“你不要张口钱钱钱!”第五场王娇自尽后,愤懑的张庆到因为为官清正、执法严明而晋升为御史都堂的杨继宗府上揭发父兄,杨继宗对张五原恼怒、痛恨,进而决定冒死面君——这些都深入地揭示了杨继宗崇高的精神境界。前面五场,无论兵部府内还是府外的戏,每场的表达都是环环相扣,逐渐推进,紧紧地吸引着观众,抵达一个小高潮。到最后一场,即第六场,杨继宗持帚上朝,表示要扫清污浊,以还清廉,奇异的举动含着惊人的力量,使张五原与张敏两个罪大恶极之徒双双走上断头台,全剧抵达浓烈的大高潮。
如此,《杨继宗》这出饱含正能量的戏,即以观众乐于接受的美的形态展现了出来,确实能够达到寓教于乐的目的。
还要说的是,《杨继宗》的演出采用的是地地道道的传统戏曲的形式,这样的形式增添了它的亲和力,强化了演出效果。传统戏曲中唱念做打的综合运用、生旦净丑的多种表演,本身蕴含着说不尽的趣味,是我们的祖先遗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它本身摆在那里,任谁都可以信手拈来。但好多新创剧目却偏偏想另辟蹊径,或者追慕西方,或者自称“现代”,淡化了行当,削弱了程式,加进了高科技,其结果常常是将舞台弄得支离破碎,让观众看得十分疲倦。而阳城县人民剧团的《杨继宗》,却因老老实实的继承沾了大光,虽然在表演方面,它还有可提升的空间,但是已让观众感受到我们古老的戏曲形式中,那种窖藏深厚的积淀,那种自内而外散发出的挡也挡不住的巨大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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