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中午12点,胡雪梅就会在成都市牛市口老年活动中心挂出第二天要演出的川剧剧目。接着,演员们开始边化妆边准备当天下午2点要演出的戏。“我们必须每天演出,不然就没有钱吃饭。”胡雪梅笑着说。
这个名为“一心桥”的川剧团,是成都仅有的两家坚持天天演出的民间川剧团之一。在当地,人们往往把这种草根团体称之为“火把剧团”。他们租用简陋的房屋,靠着微薄的收入演出传统的川剧剧目。既维持着最基本的生计,也传承着濒危的川剧艺术。
在四川,像“一心桥”这样的民间川剧团生存艰难,而国营川剧团则大量解体。“以前四川有140多个川剧团,现在只剩下四十来个基层川剧团。其中一些只有一块牌子和几个人,根本不能演戏了。”四川省川剧艺术研究院院长杜建华介绍说,现在全省估计还有2000人左右还在从事川剧表演,但这些人的年龄都在40岁左右,川剧人才队伍显得青黄不接。
“上世纪90年代以后,县剧团纷纷解体,我们流落到民间。有着相同经历的演员们就走到了一起。”胡雪梅说,“我们应该说是最后一批演员了。”
作为首批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地方戏曲,川剧是除昆曲之外唯一一个两次作为备选项目参加联合国“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评审的地方戏曲剧种。随着新一轮申遗工作的启动,川剧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对象。
国家一级演员、四川省川剧院院长陈智林告诉记者:“我们正用瘦弱的身躯挺起民族文化发展的脊梁。我们有责任和良心呵护这门艺术。”
辉煌
川剧正式形成已有近300年历史,早在唐代就有“蜀戏冠天下”的说法。清朝乾隆年间,川剧名人魏长生赴京演出曾轰动一时,据《燕兰小谱》卷五记载:“以《滚楼》一剧,名动京城,观者日至千余,六大班子为之减色。”
70岁的川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杨昌林介绍说,川剧吸收江西、陕西、湖北等地戏剧的特点,形成了由昆腔、高腔、胡琴、弹戏和灯戏五大声腔,“全国没有其他地方剧种有这么多声腔。川剧独有生旦净末丑五个行当,而且川剧剧目之丰富在全国居首,可谓‘唐三千宋八百,演不完的三列国’。”
“川剧是四川人用自己的幽默风趣,用自己厚重的文化形成的文化平台,老百姓非常喜欢。看懂川剧就会了解四川人。”陈智林说,川剧语言幽默风趣,充满鲜明的地方色彩和生活气息。而杨昌林介绍,川剧不仅流行于四川全省,还影响到云贵等地区,“贵州遵义等地现在还有川剧团。”
回忆起川剧最辉煌的年代,四川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艺术职业学院院长林戈尔仍记忆犹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川剧一上演,可以说是万人空巷。”1955年,15岁的杨昌林刚加入德阳市什邡川剧团,他还记得当年看戏时的壮观场面,“当时办一场大庙会,赶来看川剧的观众成千上万。”
“文革”期间,川剧与全国其他剧种一样,被当作“封资修毒草”扫除。林戈尔介绍说,1978年,邓小平到成都视察时提出要看川剧,“当时的演出还是秘密地在金牛宾馆进行的。”这之后,根据邓小平的指示,川剧才率先恢复了传统戏的演出。
“上世纪80年代,四川提出‘振兴川剧’,终于为川剧迎来了黄金十年。”林戈尔介绍说,当时四川每一个县都有川剧团,“那时候培养出来的一大批川剧演员,现在都已成了川剧院团的主力军。”杨昌林也认为,这短暂的十年称得上是川剧的极盛时期,创作了很多精品,如新都芙蓉川剧团的《芙蓉花仙》,一度享誉海内外。
濒危
十年辉煌是短暂的。上世纪90年代之后,川剧与全国其他剧种一起,在电视、网络等娱乐新媒体的冲击之下滑入低谷。
“人们的娱乐方式和消费观念都发生了变化。洋文化、快餐文化进来了,广场艺术兴起,剧场艺术受到影响。人们有一个错觉,川剧很古老,看不懂。”杨昌林说。
在全社会的娱乐审美发生巨变的趋势下,川剧院团默默地面临解体危机。“成都市原来有十多个川剧团,但现在只有成都市川剧院了,而且只有每周六在锦江剧场演出。其他时间都是一些旅游表演节目,包括变脸以及歌舞类节目。”杜建华对县川剧团的解体觉得尤为可惜,“川剧是民间传承的艺术,根在民间,县剧团与基层联系最为紧密,他们的消亡威胁到川剧的根。”
过去,川剧通常在庙会、会馆以及一些国有企业和农村公社礼堂演出,但随着庙会会馆的拆除,演出场地日渐稀少。陈智林认为,川剧如今的没落与舆论导向息息相关,“电视台不播川剧节目,报纸也没有关于川剧的内容,川剧势必会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没有演出场地,没有表演,川剧演员的生计就成了大问题,很多人不得不弃川剧而改行。
陈智林坦言,自己作为川剧院院长,每月薪水只有2000多元,“我们一些武生演员,一个月只有800多元的工资。很多事业都是一个良性互动的过程,现在剧团都没有了,还能谈什么人才,人才是需要在一个良性的环境中摸爬滚打的。人的生存是第一要务,有了生存条件,才能谈事业发展。”
在国营川剧团纷纷解体之后,民间剧团应运而生,但这些草根班底只能游走于乡村,寻找最廉价的场子,为退休职工演出。“一般正规的剧场演一场的场租就要两三千元。而我们一个团演出一整天的收入,只有几百块钱。”胡雪梅说。
更为严峻的是,川剧的观众群严重老龄化,大多数观众都是年过花甲的人。这部分人群的消费能力有限,民间剧团过去的票价仅3元至6元,其中还包含茶水钱,“一心桥”川剧团在今年春节后才将票价涨到8元。如此举步维艰的经营,令不少民间剧团因此而倒闭。随着时间的流逝,老年观众又将不断减少,川剧的未来更是堪忧。
剧团的大量解体消亡,还带来川剧人才需求的急剧衰减。唯一的正规川剧培训机构四川省川剧学校在2000年也停办了川剧专业,直至2004年才得以恢复。杜建华认为:“任何事业都需要年轻人,没有年轻人加入,这个事业发展就很艰难。现在的演员都是上世纪80年代培养的,现在也都40岁左右了。”
拯救
今年2月25日,绵阳市的一些戏迷和川剧演员在铁牛广场组织了万人签名申遗活动。川剧经历了多次申遗均未成功,今年将再次冲刺。
“川剧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它是一个非常厚重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奇葩,申遗是对我们曾经拥有的环境的一种尊重,而不是单一的遗产保护。我们要珍惜这一文明标识。”陈智林说。
所幸,在川剧濒危的当下,一些有识之士为了传承川剧,正自发资助川剧事业。比如,在川剧学校停办川剧专业期间,一家企业主动出资,自费包吃包住免学费办了一个川剧班,培养了20多个学生。此外,一些川剧爱好者也加入拯救川剧的行动中。网民“长穗太极”就自费跟踪民间川剧团演出,拍摄录制了大量演出,为川剧留下珍贵资料。
据林戈尔介绍,2006年,川剧学校将川剧专业提升到大专程度,且减免学费。2010年,川剧专业招生成倍增长,大专班招收到40多人,中专班也有30多人。而且,四川省确定了20多位川剧传承人,正在推进传承人示范表演。
让陈智林欣慰的是,为培养年轻一代的新观众,四川省文化部门组织了“川剧校园行”活动。“学生们看过川剧都觉得好,都很喜欢。”他对川剧未来充满信心,“川剧从来不缺观众,只要给民族文化一个公平的平台,给别的文化一样的宣传环境和舆论导向,它肯定会出乎很多人的预料。”
“只要不把故宫变成夜总会,只要不把长城变成高尔夫球场,包括川剧在内,全国所有的戏曲就会与它共存亡。”如今,古稀之年的杨昌林再度登台表演他的代表作《夕照祁山》,他的舞台是一所所学校,而他的观众,是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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