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的提出

川剧丑行的分类向来十分复杂。

刘兴明、傅则等编篡的《川剧词典》把丑行分为袍带丑、官衣丑、龙箭丑、褶子丑、方巾丑、襟襟丑、烟子丑、武丑、老丑等九类;

邓运佳在《川剧艺术概论》中,把丑行分为蟒袍丑、官衣丑、龙箭丑、褶子丑、方巾丑、烟子丑、襟襟丑、老丑、丑旦、武丑等十类;

陈国福在《天府之花》中,分丑角为娃娃丑、武丑、烟子丑、老丑、襟襟丑、褶子丑、袍带丑、龙箭丑、方巾丑、婆子丑、小生丑、神怪丑等十二类;

川剧一代宗师周裕祥在《谈川剧丑角的分类》一文中,又只把丑角分为袍带丑、官衣丑、褶子丑、襟襟丑、丑旦、武丑等六类。

上述几种分类,尽管名目不一,但都认为川剧丑角行中有“武丑”一类。

而刘成基在其《刘成基舞台艺术》中划分丑角行当时,却只分了蟒袍丑、官衣丑、龙箭丑、褶子丑、方巾丑、烟子丑、襟襟丑、老丑、丑旦等九类。与上述诸家特别不同的是:没有武丑。 孰是孰非?是按“票数”多少来决定吗?当然不。让我们先来看看有哪些是“武丑戏”吧。据认为丑行中有“武丑”的上述诸家的举例,常见的“武丑戏”有《拦马》、《盗银壶》(或称《盗银瓶》)、《时迁偷鸡》、《时迁盗甲》、《哑人指路》、《男女盗》、《顺天时》等,不足十折,演出频率最高的,仅仅是《拦马》、《盗银壶》、《顺夭时》三剧而已。

“武丑戏”自然当由“武丑”演,而‘武丑”又属丑行的一类,自然也该是由丑角行的演员演出“武丑戏”了。

但是——

《川剧词典》在“艺术家”一目中,列举了从岳春到许明耻等丑角表演艺术家和名演员共89人,所提到擅演上述“武丑戏”的情况是:擅演《顺天时》的有傅三乾、万鹤林2人,约占7%,擅演《拦马》的有唐焕琳、鄢炳章、万鹤林、孙宗忻(请原谅电脑打不出把上面三个“火”下面一个“木”字的xin字来)4人,约占14%,擅演《时过偷鸡》《盗银壶》、《盗甲》等戏者,仅万鹤林1人,不足4%。

《川剧艺木概论》中列举了从岳春到任庭芳的丑角艺术家名演员52人,提到擅演《顺天时》的有毛长福1人约占1·9%,擅演《拦马》的万鹤林、陆军、任庭芳3人,约占.5·7%,擅演《盗银壶》、《偷鸡》的仍只有万鹤林,约占1·9%。 《刘成基舞台艺术》中提到的老一辈川剧名丑有蒋润堂、唐广体、张三官、林三宫、秦炳三(九根毛)、张采富、石长寿、包世荣、李福田、曾相如(趣鸣,又作器皿)、蔡松庭、刘安民、蒲松年等共13位,所提到能演《拦马》的只有林三官一人,约占7%。 能演“武丑戏”的丑角,何其少矣! 再看看当代丑角于“武丑戏”的状况。 仍据《川剧词典》,傅(三乾)》门弟子周裕祥、刘成基、李文杰、刘裕能,鄢(炳章)门弟子陈全波、王国仁、刘金龙,唐(广体)门弟子周企何,都是大名鼎鼎的丑角表演艺术家,对“武丑戏”皆不问津。再往下看,川剧界中周裕祥、周企何、刘成基、陈全波、李文杰、刘裕能的弟子如赵又愚、刘又祥、刘又积、王起久、王起聪、庞祖云、胡知非、李笑非、刘金龙、廖晓宣、李增林、陈保全、汪洋、熊应政、罗吉龙、许咏明等丑角演员,同样不动“武丑戏”,与其师何其相似乃尔。

固然,艺术家和名演员并非“全能冠军”,都只特别擅长其行当中的某些类别,如周裕祥之于袍带丑、周企何之于婆子丑,刘金龙之于襟襟丑等等,各有各的一槽戏,但也不是与本行的其它类别绝不搭界,其实是各类丑角都演的。但是,他们居然都不演《拦马》、《盗银壶》、《偷鸡》、《盗甲》等的“武丑戏”,岂非咄咄怪事!

让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看又如何。

《川剧词典》中列举了生角表演艺术家、名演员71人,除去须生和专攻文小生的42人,其注明兼习文武小生和专攻武生的29人中,擅演《拦马》的有熊金铭、任庭芳,约占7%,擅演《盗银壶》有曹俊民、帅志华、韩成之、秦裕仁、杨建忠、李侠林等6人,约占26%(这是本文中比例最大的一项),擅演《偷鸡》的有曹俊臣1人,约占3。4%。事实上,在成渝两地的武生中,还有李奎光、夏庭光擅演《盗银壶》,张业龙擅演《拦马》,李奎光还擅演《盗甲》、《偷鸡》等戏。

通过上面的比较,我们不难发现:在擅长演出“武丑戏“的演员中,武生演员比丑角演员多得多。这就不免让人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武丑”和“武丑戏”到底归属于哪一行?

粗浅的分析

为了回答上面的问题,我们无妨粗浅地分析一下所谓“武丑戏”中最常见的《拦马》、《盗银壶》和《顺天时》的表演。

《拦马》中的焦光普、《盗银壶》中的邱小乙,穿黑色打衣,登黑色薄底打鞋,与短打武生的装束毫无二致,仅仅其脸谱或显幽默机智(如焦光普),或显滑稽风趣(如邱小乙),与短打武生的俊扮英姿不同,实际上是武生的丑扮而已(如《乔老爷奇遇》中的乔溪以文小生丑扮出之),其表演的主要程式均以短打武生应工,其功夫表现在行路、动作的快速、敏捷以及轻跳、跟斗、摸、爬、滚、打、跌等与情节有关的技巧,刻画出人物的机敏、聪明、诙谐风趣、武艺高强,以其轻松活泼的表演给观众以美的享受。 由于焦光普、邱小乙的表演需要大量的翻跳、跟斗、打斗功夫,这些功夫是连一般只能打不能翻的“绞腿武生”都难以胜任的。而“三小同工”的小花脸行演员,平时注重的是声腔艺术及褶子、翎子、扇子、飘带等种种基本功和小武功的训练,跟本不插足于翻、打、弹、跳、打的大武功,所以不演《拦马》、《盗银壶》这样的戏。与之相反的是,一些技艺高超、武功尤好的著名武生(或文武小生)如小生泰斗曹俊臣、韩成之,绰号“小空飞”的帅志华、“神勇武生”秦裕仁,武功特出的熊金铭、李侠林等人,具备了演出这类戏的条件,把它们刮垢磨光,使《拦马》、《盗银壶》和《盗冠袍》、《夜奔杀滩》等戏一样,成为了短打武生的亮台戏。 至于《顺天时》一剧,演的是土行孙为邓婵玉看病处方,后请战刺杀姜子牙的一段故事。由于土行孙身材矮小,他为邓婵玉看病时是坐在椅子背靠上,隔着椅子用“悬丝吊脉”的方法为邓婵玉拿脉,这一过程有一些逗笑的表演,这个戏也因而被丑行演员们自称为逗趣的“耍耍戏”。要说这个戏里有什么功夫,除因人物矮小而运用矮子功外,只有椅子功(提椅子)和下场前的一个“飞脚骗马”,此外并不需要运用什么武功。还有一点值得提出的是,《封神榜》中的土行孙,一般都由武行或武生扮演,独有这个在丑行中算不得重头戏的《顺天时》中的土行孙,却都是由当家丑角扮演的,傅门三代名丑傅三乾,周裕祥、刘成基、刘裕能、赵又愚都演过。《顺天时》其实只能算是丑角戏而非“武丑戏”。

这里还要探讨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丑行演员中的任庭芳、孙宗忻等人能演《拦马》,而万鹤林特长于《拦马》、《盗银壶》、《偷鸡》、《盗甲》等戏,并以此而闻名全川。

对于孙宗忻,笔者只见过面而来交谈,对其情况不甚了了。然据《川剧词典》介绍,他曾师事文武小生廖啸风,而廖氏尤以短打武生见长,五十年代,笔者看过重庆市川剧院演出的连台本戏《冲霄楼》,廖啸风就演的白玉堂。其弟子能演《拦马》,并不出人意外。至于任庭芳,笔者稍为熟知。他是四川省川剧学校的前身西南川剧院附属川剧实验学校的首批学生,入校便学的武生,在校实习演出阶段,其所演的剧目也是《夜奔杀滩》等短打武生戏。任庭芳后来成名,也是以《和亲记》中的周瑜,《困邢州》(《李存孝之死》)的李存孝享誉的,都是武生的本行,《川剧词典》中把任庭芳归于生角而不归丑角,便是一明证。因此,他演《拦马》也是理所当然。后来,周裕祥先生调往成都后,建议任庭芳改习丑行,他便以《春草闯堂》中的胡知府、《芙奴传》中的苏冉、《跪门吃草》中的须贾、《伍三拿虎》的伍三而为人称道了。

万鹤林是演出《拦马》、《盗银壶》、《时迁偷鸡》、《时迁盗甲》等戏的佼佼者。其艺术经历,从《川剧词典》中得知,他是名武生骆敬臣的弟子,习长靠、短打武生。后又广泛求教于曹俊臣、彭天喜、邓刚成、秦裕仁、帅志华。既经名师指教,自身又刻苦努力,武工非凡,其擅长上述诸戏,势在必然。至于他到了后来,专演这些戏,既是由博返约的规律,也是艺术家的聪颖之处了。 周裕祥先生在《川剧丑角的分行》中曾说,“川剧传统的武丑戏很多,因为近年来不够重视,所以很多武丑戏都由武生代替了,如《盗银瓶》、《哑人指路》、《男女盗》、《顺天时》等戏。我认为这些戏都应该恢复过来由武丑来演。因为武丑和武生是有区别的,武丑不仅要具有一般武生的武功,还要在机智中表现出诙谐、风趣的性格,与武生的庄重、勇敢不同的,同时还要求具有武生和丑角的表演特点。”(见重庆人民出版社1957年出版的《川剧艺术研究》第一辑) 从周先生的话中,我们可以看出:一、所谓“武丑戏”,丑角演员并没有演,而是“都由武生代替了”,这是一个多么严峻的客观事实;二、这些戏需要一般武生的武功,这恰恰是众多丑行演员所不具备的。三,这些戏的主角们诙谐风趣,他希望能由丑角去演,然而,这仅仅是希望而已。事实上,不仅周先生本人及其师兄弟、弟子们没演过《拦马》、《盗银壶》一类的戏,便是一些演过《拦马》的如任庭芳、杨宇材、孙宗忻等颇有武功功底的演员,一旦归于丑行后,便不演或少演《拦马》了(这并非年龄的问题,著名武生李奎光花甲已过仍在演《盗银壶》,照样翻,打、弹、跳)。考其原因,恐怕他们知道,《拦马》一类的戏原本就是武生戏,而与丑角本行不相干了。曾经演过这些戏而归行的丑角尚且不演,没演过这些戏的丑角演员自然不会去“拿来”或者“跳行”,更谈不上恢复了。现在常常举办以行当命名的专场演出中,“丑角专场”基本上没有《拦马》、《盗银壶》之类的戏,而“武生专场”中却能见其面,其原因也盖出于此了。

简短的结论

综上所述,所谓《拦马》、《盗银壶》、《时迁偷鸡》、《时迁盗甲》等“武丑戏”,其实都是武生戏,属于短打武生的应工戏。而“武丑”这个“丑行”的分类,则属于子虚乌有。

它的准确表述应该为——“武丑”,川剧武生的一个分类,由短打武生应工,演出时应具有丑角的风趣与幽默等丑角的表演风格与技巧。 就川剧历史看,从来就没有“武丑”这个行当,“武丑”一词,当是解放后由京剧界引进的。周裕祥先生所说的既“具有一般武生的武功,还要在机智上表现出诙谐风趣的性格”,前者是功底,是基础,后者是表演,是发挥.没有武生的功底,谁能去演它?这正好说明了这些戏是武生戏。周先生希望有这么一行人,即“具有武生和丑角的表演特点”,这或许在分工精细之后的将来,可望实现,但至今是尚未形成的。看来,川剧的“武丑戏”,至今还只能说是武生行中的短打武生戏。 笔者不才,见浅识陋,谨以此文就教于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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