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观中,他追荐着他的亡妻,她暗悼着她的亡夫。他和她在佛殿相逢,怔住了——眼前人不正是日思夜想的鸳侣吗?他疑,她惑,却不敢唐突相问,只得各自胡乱猜测。这时丫鬟传唤,她只好登车回转,临行前不忘再偷望一眼……
戏至《荐亡》,旁边的老爷爷一拍扶手,焦急又惋惜:“哎!这不错过了吗!”
原来他与她并未错认。奸人作梗,一封家书被偷梁换柱为了休书,他从饶州被调到了潮阳。接到“休书”的不堪晚娘虐待投江了,接任饶州的病故了,于是两两错传了死讯。殊不知投江的被救,病故的本是他人。
好在王十朋与钱玉莲最终还是团圆了,哪怕在荐亡时这么多次地擦肩而过。可如果他们追荐与降香的时刻恰有差错;如果人潮甚涌他们恰未相逢……再如果,当初继母倒锁玉莲的小屋里恰少一把花剪,玉莲无以雕窗而出;如果钱载和并未恰打瓯江路过救起玉莲……只要其中任何一个“如果”成立,《荆钗记》就轻而易举被改写了生死殊途的悲剧。王十朋与钱玉莲来之不易的重逢团圆,竟是如此脆弱。
于是人们不由惊叹其缘何深,又庆幸地感激上苍公正地安排了这对良人。把功劳尽归于造化。
然而单凭造化呢——倘若钱玉莲胸无识学,辨不出“休书”文理不通;倘若玉莲贪富好才,屈从孙有乾;倘若王十朋学了王魁蔡邕,入赘相府;倘若王十朋稍稍顾虑太守官体,玄妙观匆匆一面却不曾追赶轿舆、强闯行辕,问个水落石出……甚至,倘若王十朋痴而不孝,抛下母亲与“亡妻”同向黄泉而阴;倘若钱玉莲不顾义父母收养之恩再寻短见,向神灵自索勾魂票……比起那些机缘巧合的“如果”的无常,这些事在人为的“倘若”却更有分量,永远不可能成真。因为他是王十朋,她是钱玉莲,其人如此,其情何深。
我相信苍天不会将机缘巧合馈赠与无情之人,也不会庇佑滥情之人。因为情真,所以缘深。唯有真情者才有造化可凭。才子佳人如此,谋事为人也如此,世上一举一动都是如此。故而与其怨怼天不佑人,莫如自问情意致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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