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倩云一片丹心在川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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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许倩云和魏益新合演《评雪辨踪》。他们将一对年轻夫妻的苦寒戏演绎得淋漓尽致。许倩云声音清脆甜美，宛若青春重返，让观众赞叹不已。叫人难以相信的是，这位位列“川剧四大名旦”，人称“川剧皇后”的川剧表演艺术家，已经84岁了。

2018年盛夏，90岁的许倩云，因上厕所时摔跤导致骨折，做了手术后在家卧床休养。她如今没有房产，住所是租来的。爱人离世多年，她未曾孕育，后半生独立支持，投身热爱的川剧之中。从幼龄小女到耄耋老人，学川剧，演川剧，教川剧，培养川剧人才，到如今年事已高，卧病在床，依然心心念念川剧，令人感喟不已。

壹
手掌打肿母亲把她偷领回家

躺在病床上的许倩云，情绪上难免显得脆弱而感伤，甚至落泪。但谈起一生为川剧，谈到对川剧的热爱，依然炽烈、纯粹而投入。一个书法家来看望她，问她想要幅什么字。她回答：“就写‘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等我伤病好了，我还要继续教学生。”她收获过鲜花、掌声、欢乐、荣誉，也品尝过痛苦，感受过孤独。一个人一生有所热爱，并且全身心付出，这就是美好、值得的一生。

1928年，许倩云出生在成都打金街。父亲几弟兄分家后，父母、祖母带着她搬家到了成都乡下。“家里很穷。吃不饱饭。我看大街上有人唱戏，可以挣钱，就跑回家跟母亲说，要去挣银元养家。”不是没有顾虑戏班的复杂，但曾是女秀才的祖母说：“出淤泥而不染”。就这样，1939年，11岁的许倩云进入戏班。

那时，成都有许多戏班。许倩云先入一家京剧戏班。学《苏三起解》，《汾河湾》很艰难，“平舌卷舌不分，我没少挨打。有时候手被打得肿好几天。”母亲来戏班，看见女儿手掌都被打肿了，十分心疼，就串通街坊邻居，趁许倩云走街串户卖唱时，把她偷领回了家。回家的日子依旧艰难，吃不饱，穿不暖。许倩云再次进了戏班。这一次学川剧。学戏苦，早上4点钟，一拨女娃娃就被喊起来，先到河边吼嗓子，又到城墙上去吼，嗓子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川剧皇后许倩云。

贰
幼龄登台 13岁被一掌推出马门

一起学戏的戏班少女中，有四个脱颖而出，许倩云是其中之一。进戏班第二年，她就加入三庆会登台演出，被老师取艺名飞琼。13岁那年，许倩云得到人生中第一次登台机会：与王成康合作一出《别洞观景》。这是川剧高腔改革的代表作，是表演程式最丰富、舞蹈动作最灵活、多变的一出戏。站在马门外的许倩云忍不住紧张：会不会演砸？会不会出错？她紧张得感觉空气都在凝结，整个人僵在那里。老师由不得她犹豫，一掌就把她推出了马门。被推上台的许倩云，硬着头皮唱了起来。先还浅浅地，唱着唱着，她越来越投入，心里也就不怕了。“除了唱，还要走一些舞蹈动作，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也不害怕了。”许倩云说，时隔多年，她仍能记得当时台下观众的表情：充满着惊喜。老师们也赞许地说：“娃娃，有出息，你好生操（练）！”

教过许倩云的川剧名家周企何教看到她很精灵，预言“这个娃娃将来要发。”他还教了许倩云一出娃娃戏《小放牛》。

黄金时代

川剧女帮腔一唱轰动北京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有品格有成就的川剧演员，成了“文艺工作者”。许倩云参加了黄佩莲和王成康组织的一家私营剧团——蜀声川剧团，第二年被选中调入人民川剧院(成都市川剧院前身)，得到了阳友鹤、廖静秋等名人的指导。新社会的戏曲氛围很正，又不挨打受气，让许倩云由衷地喜爱。她勤奋练习，提高自己。
名列“川剧四大名旦”

1952年10月6日至11月14日，文化部在北京举办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参演的有23个剧种37个剧团，大小剧目82个，演员1600余人。这是一次被载入川剧发展史的北京汇演。许倩云与张德成、贾培之、袁玉堃、阳友鹤、陈书舫等人被抽调出来接受集训，参加北京汇演。这次川剧到北京的演出非常成功，让川剧名声大振。参加北京汇演也是许倩云艺术生涯里最辉煌美好的经历之一。

许倩云当时准备了三出风格不同的戏：《评雪辨踪》、《梁山伯与祝英台》、《翠香记》，《评雪辨踪》是阳友鹤老师给她排演的，许倩云扮的刘翠屏兼用青衣、闺门旦的表演，加入一些花旦的眉眼，端庄含蓄中，偶尔流露些许花旦、奴旦的顽皮活泼，把一出夫妻二人缺衣少吃的苦寒戏演绎得有声有色，得到评委一致赞赏，获得演出二等奖。《评雪辨踪》在北京一炮走红。

周总理亲自给获奖演员颁奖。许倩云还记得，周总理非常喜欢这批年轻演员，叫他们“娃娃们”。许倩云演了《梁祝》后，周总理说很不错，可以搞全本，马上把徐文耀调到北京搞本子，让陈书舫演。“川剧有女帮腔就是从《梁祝》开始的，以前川剧都是男帮腔，周总理对陈毅说，男帮腔不好听，改成女帮腔试试。”结果就把杨淑英、许倩云都叫来帮腔，女帮腔把北京轰动了。汇演之后，许倩云与陈书舫、竞华、杨淑英被著名戏剧家阳翰笙提为“川剧四大名旦”。

梅兰芳家中传授兰花指

这次汇演也让许倩云大开眼界，除了演出，她如饥似渴地天天晚上看戏，李桂云演的河北梆子《柜中缘》，桂剧《拾玉镯》，都让许倩云喜欢得不得了，她和戴雪如老师一起把这两个戏学了下来，丰富了川剧的剧目。这次汇演，让许倩云还得到了京剧大师梅兰芳的赞赏和青睐。在演出《评雪辨踪》的后台，京剧大师梅兰芳特地到后台看望了演员们。梅兰芳还邀请许倩云与陈书舫去家中做客。“在他眼中，我们就是两个乖娃娃。去他家的前一天晚上，我们高兴得半夜都睡不着。”在许倩云印象中，梅先生是一位非常和蔼的人，“招待我们好吃的，我记得其中一道菜是白菜炖肉。那天在他家，我不停地向他请教问题。他看我表演，注意到一个细节，跟我说，丫头，这么摆手指，才好看。他就自己亲自示范。所以，我的兰花指，就是梅先生教的。”

不久，她被选中参加由贺龙带队的文艺慰问团赴朝鲜慰问演出，回来后被调入刚在重庆成立的西南川剧院。1956年许倩云被选为重庆市文艺界劳动模范，参加全国劳模大会。得到毛主席接见。全体合影时，许倩云站在毛主席背后。“主席问我哪里人，我说四川人，他握着我的手说，四川好嘛，出人才，我还要去四川看看。后来握手的人越来越多，把我挤开了，为此我还哭了一场。”

1959年随中国川剧团出访东欧四国演出，在《百花赠剑》中对百花公主的塑造，波兰戏剧理论家罗曼·舍德沃夫评价她“表演精巧、细腻而优美”。据许倩云回忆，那是她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经历，陈毅守着改剧本，小平同志天天审查节目，罗瑞卿、朱德天天晚上来看戏。小平同志还上台跟我们握手。他说，娃娃努力哈，娃娃要争气！

许倩云与李致合影。

丹心育花

无法关门的“许百师”

许倩云曾任重庆市川剧院副院长、院长，退休后回到成都，潜心为川剧艺术培养接班人，众多学生中，马文锦、喻海燕、沈铁梅、田蔓莎、蒋淑梅、崔光丽、黄荣华等人先后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成为“振兴川剧”的优秀人才。
　　曾经，四川川剧学校重庆班招人时，当时十几岁的沈铁梅，在考官的眼里没有特点，但许倩云觉得她眼里有戏。“我觉得这个娃娃有学川剧的条件，母亲也是唱川剧的，是一棵好苗。”进入川剧院后，沈铁梅刻苦努力，夺取第六届梅花奖时才23岁。如今，沈铁梅是川剧界唯一拿梅花大奖（三度梅）获得者。

崔光丽将许倩云称为妈妈，许倩云给了她很多鼓励和帮助。“2001年，我冲击梅花奖时，在上海有两场演出。当时评委们都到了，但不知为何我心里却没有底，当晚就给妈妈打电话说，妈妈，你非来不可！”第二天一早，许倩云就从成都飞往上海，崔光丽看着妈妈坐在台下，还请来了当年的越剧皇后袁雪芬，立马吃了定心丸，整场演出非常完美。“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老公去世，妈妈也一直在我身边安慰，像母亲一样，我很骄傲，有这样的妈妈在。”

2017年，年近九旬高龄的许倩云又收了一个弟子傅秀辉。“川剧痴迷者”傅秀辉是一位退休职工，年过七旬。她拿出了多年来攒下的积蓄和退休工资，甚至卖掉房子，购置了服装、道具、器乐和声响设备，邀约一批文艺爱好者，创建了金堂县红叶红艺术团，到社区、下乡村进行公益川剧演出。正因为她对川剧的热爱和执著，打动了许倩云，决定收下傅秀辉这个年逾古稀的“关门弟子”。事实上，许倩云一直收徒弟，只要有人喜欢她就收，最后都关不了门，江湖上都称她是“许百师”。

90岁的许倩云骨折生病在床后，作家、出版家李致也心急如焚地为许倩云张罗相关事宜。李致曾经担任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对川剧艺术事业发展很支持。因工作原因，李致与许倩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既是她的戏迷，也是她的朋友。”

1998年，许倩云过七十岁生日。李致曾这样祝贺：“倩云是川剧表演艺术家，她的一生与川剧的发展分不开。我与她相交半个世纪，对她有所了解。刚才她说今天来的客人都是她的亲朋好友，是她所爱的。”说到这里，许倩云当场插话：“哪个爱川剧，我就爱他。”

著名作家马识途也是许倩云的戏迷，曾专门赋诗赞誉：“氍毹辛苦五十春，德艺双修海内闻。惟妙惟肖惊四座，一颦一笑率天真。评雪辨踪堪叫绝，柜中奇缘更传神。老来奔走为底事，青出于蓝望后人。”

封面新闻记者张杰

摄影刘念实习生张耀尹

许倩云
　　艺名飞琼，1928年出生于四川成都。新中国培养出来的第一代川剧演员。许倩云曾历任三届四川省人大常委，被四川省人民政府聘为四川省文史研究馆馆员。2010年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1952年，北京举行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许倩云凭借她在川剧《柜中缘》和《评雪辨踪》中的出色表演荣获演员二等奖。上世纪50年代，被评为四川省劳动模范，出席全国劳动模范大会，受到毛主席接见并握手合影留念。1959年，许倩云随团赴东欧访问演出，用精湛的川剧表演艺术为祖国赢得了荣誉。与陈书舫、竞华、杨淑英一起被誉为“川剧四大名旦”，人称“川剧皇后”。历任西南川剧院、四川省川剧院、重庆市川剧院演员，重庆市川剧院副院长、院长。几十年来，许倩云为川剧艺术事业培养了近百名川剧弟子，包括蒋淑梅、沈铁梅、崔光丽、喻海燕等数名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