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说故乡二人台

我的故乡在黄河边边上。
我的故乡在黄河拐弯弯的地方。
我的故乡在鸡鸣三省的地方。
我的故乡是走外口的人最多的地方。
我的故乡是全国闻名的民歌二人台之乡。

许是就因为这么多深厚凝重的原因,才让民歌二人台在我的故乡根深蒂固代代相传。因为不是专门考究,有好多细情不知不详,只知道地地道道的故乡人,才能唱出正儿八经的地道民歌二人台味儿来。
就如,故乡的二人台小戏<打金钱>里的“蹦了一个蹦,”那个“蹦”的唱法,听过好多出了名的人唱,看了好多唱红了的人唱,都没唱出那个味儿来。只有我们故乡人用故乡那种特殊的发音才能唱出那个“蹦”的味儿来,蹦——双唇一碰自然弹发出柔和的蹦——,有双唇的柔软余音和嗓音鼻音的共振,构成一个绝无仅有的交响音,那就是乡音,那就是故乡人本真的民歌二人台音韵。

不是故乡人发不出故乡音。记得当年,岢岚部队有个宣传队,宣传队里有个男演员,特别喜欢我们故乡的二人台曲调,只要和我们汇演就跟着我们学习唱段,学得很认真很上心,可就是怎也发不准那个“蹦勒一个圪蹦把蹦不蹦蹦”来。后来他自己还改谱了一段儿《卖菜》的唱腔,改的很好听,可就是少了二人台那种原味儿,多了点儿湖南花鼓戏的味儿了。
……

有人说,我们故乡的人,从娘胎里就是听着民歌二人台长大的。这话一点儿也不夸张。故乡代代相传的民歌二人台,人人都会唱几声,那些个传统剧目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熟悉到就像村子里发生过的一个个家喻户晓的故事。戏台上演员唱错一个字,念错一个词,台下人一下就听出来了,有性急的立马就喊一嗓子,唱差啦!

自我记得故乡就有个俱乐部。
俱乐部里有专门从外村请来的巨田叔,继兴叔,加上故乡的来才叔,志华叔和彩英婶婶两口子,他们几个都是原来县八一歌舞团的资深演员。由他们挑头又招收了故乡有表演天赋的十几个年轻人。那时,表演的传统剧目有走西口,打金钱,打樱桃,打秋千,卖碗,卖菜,卖布,姑嫂挑菜,探病,方四姐,三月三,刘四姐等。

我喜欢二人台那种随口哼来的自然,喜欢二人台那种发自内心的舒坦。更喜欢故乡二人台演员那种自自然然的唱腔和表演。
如故乡二人台《王城卖碗》里长工王成那段开场独白:
我小子叫王城,
爹娘生我独一人,
没房没地没家业,
祖祖辈辈受贫穷。
二老双双下世去,
我到处奔波伺候人,
吃不饱穿不暖
一年到头两手空……
还有那满口方言的道白:我伺候的这家掌柜的,那真是炉坑里烧山药哩,——可是个灰圪蛋嘞。使唤人一点儿也不心疼,一要工钱就鬼抽筋。春天穿了他一个布,半年工钱不够扣,夏天抽了他一包烟,两个月工钱不够还。穿了他一双兰棉鞋,白白给他受了十五天。到了年底一算账,落了个吃饭没工钱。我妈死了借了他两吊钱,让我满满给他白受了一年还没完,如今受了一年半,算来算去说我还差他三吊三。这真是西瓜皮擦屁股——没完了。……

只有故乡人用地道的地方方言才能道出这地道的故乡音韵来。

那时,演卖碗小长工的志华叔是原来县八一歌舞团的演员,人长得英俊不说,那种充满情感的表演,把一个卖碗小长工演得活灵活现可爱可怜。在剧中扮演老财主薛称心的邬巨田叔叔,也是原八一歌舞团的名演员。每次演出,人没出场就那呵听!一声的喷嚏声,能让全场观众鸦雀无声眼巴巴静候他出场。记得巨田叔说过,手捧鼻烟壶上场的老财主薛称心从二道幕出场,走几步到台口几步怎么走都是经过无数次排练精确的。巨田叔精湛的表演把一个抠门奸诈的老财主刻画的淋漓尽致人见人恨。还有扮演剧中香兰的女演员彩英婶婶,人长得好看不说那自然甜美的嗓音和到位的表演把一个村姑演得活灵活现,让好多观众多少年都忘不了。

精通乐器的来才叔,可以说是故乡二人台圈子里少有的奇才了。所有乐器样样精通,他拉的四胡板胡都是少有人可比的。记得那年冬天来才叔的手冻得裂了一个个血口子,拉琴时会时不时地把琴弦嵌到裂口里,疼的没办法粘了橡皮膏继续,就那种情况下,来才叔拉的琴还是那么悠扬那么好听。来才叔对民歌二人台唱腔的继承和发扬也有着不可低估的作用。如今来才叔依然喜爱着民歌二人台,是故乡民歌二人台界不可多得的人才。还有擅长乐器让人敬佩的继兴叔,一辈子深爱着民歌二人台,一辈子没离开民歌二人台舞台,一直在为二人台的传承忙碌着奉献着。还有好多故乡艺人一直在坚持传承着故乡的民歌二人台……

二人台《走西口》之所以影响最大最深入人心,就是因为我们故乡走口外的人最多,才对走西口的滋味儿刻骨铭心。
浓浓的乡音无论是唱腔还是道白都是那么让人记忆犹新:刚刚成亲的太春哥哥和玉莲妹妹,因为:
口里遭年谨,
寸草也不生,
没打下一颗粮,
活活饿死人,
官粮租税重,
逼得人跳火坑
没钱打害债,
不走西口怎能行?”
太春哥哥忍着分离之苦要走西口,新婚妻子玉莲难舍难离凄婉的情感宣泄,让人听了无不潸然泪下:
哥哥你要走,
玉莲泪蛋蛋流,
你丢下小妹妹,
该叫人家谁收留?
……
正月里娶过门,
二月里西口外行,
早知道你走西口
哪如咱二人不成亲。
太春哥心里难舍可还是决绝地:
妹妹莫伤心,
哥哥有话对你明,
口里出口外,
不止哥哥一个人。
……

看着乡土气息浓厚的《走西口》,被二人台那悲悲戚戚的凄婉唱腔所感染,也被演员那种不是特别高调却非常柔美的嗓音和充满情感的表演所打动。跟着呵呵傻笑跟着伤心流泪。
看着二人台长大,受着民歌二人台的影响,听着大人们叨啦村里家里走西口的事儿,知道了十年九不收的故乡,男人走口外,女人挖苦菜的凄凉……

故乡民歌二人台有《走西口》的凄凉,更有《挂红灯》,《五哥放羊》,《打樱桃》,《捏软糕》,《姑嫂挑菜》,《探病》等尽情地诉说着上几辈子故乡人的儿女情长……

有一首民歌在故乡家喻户晓: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穷。真就唱的好多女子娃娃不管不顾寻了穷的连灯瓜瓜也没就会唱民歌二人台的情哥哥。
听听二人台《打樱桃》里一开场那甜甜的唱腔:
阳婆婆上来丈二高,
风尘尘不动天气好,
哎哟——叫上小妹妹去打樱桃……

红丹丹阳婆满山山照,
手提上竹篮蓝抿嘴嘴笑,
哎哟,我跟上哥哥去打樱桃……

樱桃好吃树难栽,朋友好为口难开。哎哟,满肚肚心思说不出来。
想吃樱桃把树栽,想为朋友慢慢来,哎哟,还得哥哥多忍耐。
黑圪丁丁的头发白圪生生的牙,小嘴嘴说出那奴话话,哎哟,毛胡芦眼眼该叫哥哥怎……

简短的几句,把一对热恋小情人的柔情蜜意描写到让人脸红心跳,也如身临其境:
红圪丹丹的阳婆婆照着,提着竹篮蓝的小妹妹,和心爱的情哥哥相跟着,柔柔的小调,甜甜的歌喉,英俊的情哥哥,可爱的小妹妹……
二人台<<捏软糕>里的唱词比起打樱桃里显得含蓄了许多:
哥哥我捏糕不嫌烧,
妹妹双手手捏软糕
哥哥捏了个糖角角,
妹妹我捏了个喜鹊鹊,
糖角角
喜鹊鹊,
又甜又喜咱们俩。
……
故乡二人台不仅以甜美的曲调影响着故乡乃至所有知道它的人,还以最朴素的人文思想影响着故乡乃至所有知道它的人。

那些年,故乡民歌二人台在巨田叔志华叔彩英婶来才叔继兴叔等老艺人的传承下,那些符合当地民情民俗本土味儿十足的民歌二人台演唱的风生水起近乎完美。
听说故乡民歌二人台从五十年代初就邀请到北京怀仁堂参加全国文艺调演且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

民歌二人台是多少辈子故乡人内心情感的一种宣泄一种柔合。民歌二人台里有放羊汉站在高山圪梁梁上放肆的情感宣泄,有纺线线婶子大娘边纺线边悄悄抒发内心秘密的吟唱。有悲痛欲绝的放声哭诉,有青年男女柔情蜜意的欢畅,也有无处诉说的压抑和隐忍悲凉。这些源于民间的所有山曲儿民歌被代代故乡人传承传唱,经过了多少代民间艺人的提炼演绎形成了如今的甜美悠扬。

近年,故乡民歌二人台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全国掀起了一股民歌二人台热,民歌二人台到处流行传唱。有人传承有人误唱,以为高调就是民歌二人台。好多人高调模仿,好多人高调走红,好多人高调成名。
许是因为根生土长在民歌二人台之乡,许是对二人台特殊的情缘和理解,觉得用简单的高调唱民歌二人台误读、缺失了民歌二人台原本的内涵。有些失落有些无奈,也勾起了我对故乡原汁原味二人台的好多回味和深深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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