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老百姓不得意这玩意,我们就没法活,就是活,也活不长久。 ”作为一种文化产品的二人转,其发展史与市场息息相关。市场是二人转的晴雨表,票房直接影响着二人转的兴衰成败。
霓虹灯闪烁,“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二人转在金碧辉煌的礼堂里闪亮登场。由东北农家的场院、炕头,登上了城市舞台,商业上的成功让二人转红极一时。在市场化的强力冲击下,传统的二人转正在经历变异,从“乡间民谣”变成了“都市杂烩”。
然而,商业化的二人转显然并非是二人转生存状态的全部。正如记者经过走访调查后得出的结论,原生态的二人转依然活跃于今日的乡间路旁;二人转的传统表演形式和曲目,依然为田间地头的广大戏迷所喜爱。
演出重心由农村走向城市,二人转这种充满泥土气息的民间艺术,在这个过程中经历了怎样的裂变? “不要主题、不要内容,就要找乐儿”的都市版二人转,究竟还能笑多久?围绕“市场”这一关键词,记者对二人转的生存状态继续展开采访调查。
“地净场光,粮食进仓。请伙蹦蹦,杀猪宰羊”
三百年前的二人转就是市场化的艺术
对于建平县富山街道办事处侯杖子村民组的400多位村民来说,7月24日之后的几天是乐和的日子。村里请来了二人转剧团,又可以看到盼了多日的“正戏”了。
盼到这一天并不容易,村民组长董海森说,这几天,他一直东奔西走紧忙活,“中心工作”只有一个——多凑点钱,让戏班子在村里能多待几天。
就在剧团来的那天,从中午吃过饭直到天摸黑,董海森一直没在村里露面。整个下午,他到处联系驻村的几家企业老板,请他们“赞助赞助”。
“二人转从来就是市场化的艺术,市场决定着二人转的生存。 ”辽宁省曲艺家协会副主席金芳说。近年来,她一直潜心研究二人转这门民间艺术。
在二人转的主要发祥地黑山县,有专家这样“总结”二人转与市场的关系:早期的二人转艺术,其实就是一种“乞食文化”,是“要饭花子”们的说唱舞蹈。
二人转研究学者韩文华告诉记者,清代顺治年间,连接关内外的辽西走廊人流、物流很密,许多逃荒灾民向地广人稀的关外大规模迁移;相对于其他辽西重镇,地处辽西走廊咽喉要道的黑山,对这些“流民”看管不甚严格;而且黑山有东北最大的马市,大车店难以计数。于是,在大车店卖艺的艺人,把当地秧歌和外地莲花落子、梆子、影调、十不闲等民间艺术形式不断杂交融合、推陈出新,逐渐形成了早期的二人转。
形成之初,二人转的艺班分为两种:一种叫“高粱红”,是指秋收之后农闲时出去演唱挣钱的临时班子;一种叫“四季青”,是指那种以二人转演唱为谋生职业的专业班子。
从南到北,自东至西,二人转艺人在农闲季节主要是在农村演出,农忙季节则到城镇、矿区等地演出。所谓“农闲时走粮道,农忙时走钱道”,他们演出的场地是“扬着雪花的场院,冷风飕飕的庙台,挤挤擦擦的马棚和伙房……”
“只要有人请他们,二人转艺人就如同不知疲倦的马拉松运动员,在看不到终点的跑道上不停地奔跑着。 ”韩文华说,“‘地净场光,粮食进仓。请伙蹦蹦,杀猪宰羊’,这句老话正是对当时二人转艺人演出的生动写照。 ”
“早期的二人转艺人大多出身贫寒,演出是他们谋生的手段。为了养家糊口,他们走街串巷,四处卖艺。在他们眼中,市场就是他们的饭碗。 ”金芳告诉记者,“即使是现在,市场依然决定着二人转的生存。在二人转演员的心中,观众是真正的上帝。 ”
“有教化有知识,有娱乐有情义”
传统二人转是有情节有故事的“劝人方”
在东北,当9月的麦子上场之后,所有的农活都干完了,农民可以把一个懒腰伸到第二年的4月。这么漫长的时光,听二人转是很好的享受和消耗时光的一块磨石。二人转所唱的孝、仁、义、信、忠与关里富于诗书传统的乡间一样,笼罩在儒家威重的云朵之下,—句话,这是中国人的秩序。
作家鲍尔吉·原野曾以这样一段话来阐释他对二人转的理解。
在专门研究二人转的学者看来,传统的二人转其实也是“劝人方”,它劝人“忠孝仁爱人性善,酒色财气不多贪”。
例如:有出传统戏叫《禅宇寺》,里面就有一段《娘怀儿十个月》:“娘怀儿一个月,不知不觉;娘怀儿两个月,心中发烦;娘怀儿三个月,长成血饼;娘怀儿四个月,想辣想酸……”唱出了生育知识,也唱出了母亲怀胎的不易。
二人转寄托着普通老百姓的情感,也反映出老百姓的智慧。比如:佘太君反抗君主迎娶杨八姐,就巧妙地要财礼——“我要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轻风四两白云……”
金芳这样总结:“二人转艺人带来的东西太多了——有教化有知识,有娱乐有情义;有南朝北国,也有家长里短。到矿山就唱 ‘三国’、‘水浒’,到屯里镇上就唱‘蓝桥’、‘西厢’。没有无线电的时代,二人转还曾起过广播的作用。 ”
“有故事、有情节、讲道理,这是村里人喜欢二人转的原因。 ”7月21日,建平县富山街道办事处王福店村村民陈子荣告诉记者。就在记者前往采访时,刚有一个民间二人转剧团在这个村里连续演出了7天。
前些年,建平一带并没有看二人转的习惯。这两三年,二人转火了,陈子荣他们也爱上了“看戏”。他说:“有点‘真人真事’的戏,大伙都爱瞅一瞅。 ”
张罗给大家请戏班子的王利说:“村里一年也就请戏班子唱一次,大家让演员拣自己拿手的唱,既有‘正戏’,也有新段子,但还是老戏受欢迎:过去的戏有许多剧目,你每天可以看到不同的内容。不懂怎么办喜事娶媳妇就看《洪月娥做梦》:一碟栗子一把枣,铺红毡倒红毡……不懂白事怎么操办,看《包公赔情》都有了。 ”
“万人围着二人转,二人演给万人看”
城市化的二人转成了“都市杂烩”
“万人围着二人转,二人演给万人看”,二人转研究专家王兆一的这句话成为对二人转简洁有力的描述之一。
二人转的火,从以下这个民间故事可见一斑:
20世纪30年代,沈阳城南的张大嫂家住在大车店对门。这一天,张大嫂哄完孩子,赶忙往锅里贴大饼子,准备给做农活的丈夫送饭去。
忽然,街上人声鼎沸,张大嫂朝外一看,是一伙唱二人转的来了,后边跟着男女老少一大群人。艺人们来到大车店,支上锣鼓便唱了起来,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张大嫂站在房门口,身倚房门,津津有味地朝大车店观看。她正贴大饼子,一边看二人转,一边团弄着手里的苞米面。
二人转越唱越红火,锣鼓越敲越响亮,张大嫂越看越爱看,竟然忘了自己是站在房门口,她把手里的苞米面团弄好,“吧唧”一下就贴到门框上了。二人转艺人们听说后,给张大嫂编了个顺口溜:“听见锣鼓响,饼子贴到门框上! ”
如今,“土里土气”的二人转登上了城市舞台,呼呼啦啦火了起来,吸引了市民的眼球。
“万人围着二人转”的盛况,与当年张大嫂“饼子贴到门框上”的情景颇为相似。但是,“二人演给万人看”的二人转,却和张大嫂喜欢的二人转大相径庭了。
在近一个月的走访中,记者在城市的“二人转专场”,看到最多的是“现代版”、“克隆版”、“娱乐版”的二人转。采访时,一位在城市剧场演出的二人转演员说:“我们演什么由观众定。现在是观众喜欢啥,我们就演啥。说白了,艺人吃的就是观众赏的饭,只要观众买账,让我们怎么演都行。就像现在演说口代替了唱词,那也是为了取悦观众。 ”
在二人转研究专家那炳晨看来,如今流行于城市舞台的二人转可以叫做“不全是曲艺的曲艺,不全是戏曲的戏曲,不全是歌舞的歌舞,不全是小品的小品”。简单点说,今天的二人转就是“歌舞化的二人转”。
辽宁省文联副主席崔凯则认为,走进城市演出市场的时尚娱乐二人转,把男丑角发展到极致,配以流行歌曲、搞笑的东西,以满足人们的观赏需要。
当快节奏迅速占据城市休闲生活时,二人转迅速适应城市观众口味,将原本农民化的“乡间民谣”调整为市民化的“都市杂烩”。
对此,金芳道出了其中的原因:“上帝们掏腰包买票看二人转演员的演出,是捧他们的场。只要能让上帝们开心快乐,做什么事他们都心甘情愿。 ”
“不要主题、不要内容,就要找乐儿”
这样的二人转还能“笑”多久?
穿得不伦不类,说话娘娘腔,动不动就“O了”;一场两个多小时的演出,演员走马灯似的轮流上场,唱唱歌曲、翻翻跟头;至于传统二人转的人物故事情节戏很少见,“唱”这种传统二人转最主要的形式也渐渐淡出了舞台,演出时,往往把一部戏掐头去尾,选一段意思意思,唱几分钟。
在当下的城市二人转舞台上,很少看到传统的二人转喜剧、悲剧、正剧,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就是搞笑。
对此,不少剧场的经营者感叹说:“观众不愿意看的,我们就不演了,愿意看的,我们就多整点,他们到剧场来就是找乐子的,我们必须尽可能满足,否则他们中途退场,我们的票房就保不住了。”
经营者的说法,在不少观众那里得到了印证。一位观众说:“我们看二人转就是来找开心的。 ”
台上台下一片迷狂,台上的迷狂是为了搞钱,台下的迷狂是为了找乐儿。对于城市剧场二人转的现状,有人如此总结。
风靡于城市舞台的二人转不能只唱 “生意经”。不久前,中国艺术研究院曲艺研究所所长吴文科撰文指出,现在所谓的“二人转”演出,由于以现实需求为指引,观众需要什么就提供什么。原本特色鲜明的曲艺形式,被当成一种主要是追求商业利润的手段,被当成了一个“筐”,什么都拿来往里装。这本身或许并无什么不好,但对于二人转艺术自身的发展而言,也不能说是什么好事情。不要偷换概念,不要误导观众,更不要怀揣革新发展二人转的美好愿望,去消弭二人转艺术的本身基因,乃至破坏人们赖以认知二人转的知识体系。
“二人转演出市场的火爆,说明二人转作为文化产品是成功的。”金芳说,“但我认为有必要提醒二人转从业者,一定要客观冷静地面对当下的火爆,二人转虽然现在受到了观众的热捧,但这种远离了传统、缺少内容支撑的二人转还能不能叫做二人转?这种固定不变的表演形式,会不会让观众产生审美疲劳?这是所有二人转从业者都需要思考的问题。 ”
二人转研究专家田子馥则提出,当代二人转未来发展到什么形态,很难用一种模式来框定,但应该看到,东北二人转无论转到哪里,无论以何种面貌出现,都不应失去东北民间“乡土文化”的这条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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