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岁登台,一炮走红,赢来“小怪”爱称;她曾唱响国家大剧院、长安大剧院,在美国演出、演讲,蜚声海内外,成为一代黄梅戏名角;她创造了“徽州女人”的典型形象,美丽、大气、悲悯的气质深入人心,深受全国观众喜爱。她,就是著名黄梅戏艺术家、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韩再芬。采访韩再芬,是在位于安徽大学的再芬黄梅研究所那座湖畔别墅里。才结束了17场“长跑”式演出的她,刚刚睡醒,身着居家休闲长袍,从楼梯上款款走下,微笑着打招呼,清丽亲切如一枝秋菊,带来暗香浮动的氛围。在沙发上随意坐定,开聊。聊到兴起,竟盘腿而坐,伴着谈话,美丽的长臂轻轻挥动,仿佛为记者展开一幅关于生活和艺术的水墨长卷。
演戏演到虚脱
将近一个月前,韩再芬带着自己的团队——安庆再芬黄梅剧团来到合肥演出,揭开再芬黄梅演出季的大幕。此次演出《徽州女人》、《女驸马》、《公司》三部大戏,一演就是连续17场,创下了她的演出纪录。如此高强度的投入演出,对体力、精力、情感的消耗可想而知。“强悍”如她,也钉不住了。从倒数第二场起,她就病了,但还是坚持到演完最后一场,才好好躺下休息。
记者:以前有过这种马拉松式演出经历吗?
韩再芬:有过,十六大期间曾在北京长安大剧院连演16场《徽州女人》。
记者:但是这次演出,你遇到了“挑战”。
韩再芬:是啊,演到倒数第二场时,气虚了,自己非常紧张。我就知道,今天糟糕了,然后我就努力地去改变这种状况。用自己丰富的舞台经验,背对观众的时候马上调整,一面对观众马上要起来。演完这一场回来人就虚脱了,回到家就躺下了。到了第二天晚上,就想去演最后一场。我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好在最后一场还好,调整一下就挺过来了。
记者:这样的情况以前遇到过吗?
韩再芬:其实我对自己还是蛮有信心的,团里的人都叫我“神仙姐姐”,因为我的意志力和精力都很充沛。他们经常奇怪:“怎么我们都支撑不下来的时候,她却能支撑下来?”我觉得这可能是一种精神的力量。人活一口气,唱戏尤其这样。
我的好朋友常说:韩再芬私下就像一个没睡醒的人一样,但一到台上,整个人的状态就不一样了。
“我不太适合当演员”
作为一团之长,韩再芬数年前就迎来了自己的角色转换,在演戏的同时,还要操心团里的大小事务。令她颇为得意的是,发现自己竟也能把一个近百人的团体带得蒸蒸日上,看来,表演艺术与管理艺术还是有些相通之处。
记者:你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放在演戏上?一团之长的生活似乎不那么单纯,事无巨细,很牵扯精力。
韩再芬:演戏还是生活,我现在都分不清了,我平时似乎也在演戏。以前我从来不陪人家吃饭,现在经常要陪人家吃饭。后来我居然发现,吃饭的时候是我宣传黄梅戏最好的时候,只要一讲黄梅戏,就很兴奋。吃饭也是一种人际交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
我有时候自己想想,我们这一代搞艺术的真是很可怜,肩负的责任太多。改革要搞,要带一大帮人吃饭,要养家糊口;你还要去创作,你还要去创造,你还要去推广。所以有位企业老总说:你太不容易了。
记者:你的性格很要强?
韩再芬:但我这个性格不好。其实我不太适合当演员,虽然我是天生的演员的坯子。我从小就不喜欢鲜花和掌声。很多演员,当鲜花和掌声给予你的时候,你会很兴奋。可是我不是这样的,从十六岁的时候就不是这样的。我喜欢做事情的过程,我喜欢过程带给我的快乐,做成了以后我就没兴趣了。这么多年延续下来,一直是这样子。所以,叫我做领导,我还觉得挺得意的,觉得自己做得蛮好。好几年一头扎到管理里,我觉得这个管理很有意思,这么复杂的一团乱麻的东西,自己理啊理,弄得很顺了。看这个团,大家都朝气蓬勃的,觉得很开心。其实这比演戏更难。
记者:当团长其实对你是有损失的。
韩再芬:许多人选择明哲保身。即使我当个团长,我可以把所有的资源都用在自己身上,把所有的钱都用到自己身上,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至于其他的,管他呢。然后自己拎个包去走穴。
但是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无比强烈。有时候我都恨自己,觉得自己好奇怪噢。当自己力不从心,承受不了的时候,就会抱怨自己,就会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你凭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掉很多东西?但是当看到自己身边的孩子们,想想黄梅戏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要有一代一代的人传承下去,然后就觉得:每个人的过程就是这样吧,我可能就是要做一个这样的人,承上启下。处在这个时代,你怎么办呢?你不做,也是一辈子;你做了,当你回过头来看到成果的时候,你会很安慰,也会挺开心的。
记者:其实每一份付出都会有回报。
韩再芬:是啊。从团里的小孩子眼里看到:跟着韩老师会有希望,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好。比如这次出来演出,半个多月时间,每个人都能收入几千元,因为团里每人每场的基数是三百元。管理其实是双向的,一方面你要向他们灌输正确的价值观,另一方面还要提高他们的收入,让他们在能够保证生活质量的同时,从事艺术创作。氛围也很重要,现代人选择快乐地生活,如果这个地方勾心斗角,虽然能挣到钱,他也不愿意呆。
做好事并不难
此次再芬黄梅演出季的最后一场,名为“以爱之名·再芬黄梅义演专场”,推出老、中、青三代黄梅戏精英,打造原汁原味的经典折子戏专场。所有冠名包场费用、演职人员劳务费及现场所筹善款,全部用于安庆再芬黄梅戏艺术剧院优秀演员方崇俊的治疗。
记者:据说最后一场义演,情景很感人。
韩再芬:是。在现场募捐环节,短短的几分钟时间,观众就现场捐款2万元,这令我们十分感动。
记者:义演也体现了一个团体的凝聚力。
韩再芬:方崇俊这个孩子平时与大家相处得很好,突然得了这个病以后,大家都接受不了,我们团里所有人都去看他,出手都出乎我意料。很多人自己本身也没有多少钱,却拿出上千元钱给他。从他们不富裕的口袋里,拿出上千元给人家去治病,很不容易的。后来面临着换肾,我就开会跟团里的同志讲:我们这个团体,大家比家里人呆在一起时间还长,就是一个大家庭。谁都预计不到自己某天会遇到什么样的灾难,大家都应该伸出援助之手。我还跟他们讲,你们千万不要这一下子做过之后就再也不想着这个人了,你还要继续想着他,哪怕是给一个电话。你打一个,他打一个,毕竟这么多人,不可能每个人天天给他打,但是对他来讲,他天天在家都是熬的,都是伤心痛苦的,这个团每天有一个人给他打一个电话,他就会感觉到安慰。现在,方崇俊永远是我们团里的一份子,永远有人在惦记着他,在关心着他。
这次最后一场,是我在会上讲:遇到困难,大家一定不要害怕,毕竟我们还有这样一个团队,真正不行的话我们可以义演。这次来了以后也很巧,正好他现在在找肾源,需要一笔钱,定金就是十万。义演似乎有上苍保佑,我一点都没有费劲。市委宣传部林部长是我们的“媒人”,在他的介绍下,我们与企业的领导见面,终于做成了这桩好事。所以我觉得做好事做到最后,上路子以后,就不是那么难的事情了。
向邓丽君学习
记者:随着经济的发展,地方戏也迎来了第二春,出现了很多民间戏班,你怎么看这个现象?
韩再芬:是啊,现在黄梅戏的小戏班子太多了,在安庆,又回归到了以前那种盛况。以前说是田间地头,现在是在城市里,在湖边、江边、社区,到处都有演出。
有的是自发娱乐,有的是放个小篮子在前面,你愿意给就给,同时也是自娱自乐。我们黄梅戏基金会还资助他们,搞了一个“宜城处处唱黄梅”的活动,为民间黄梅戏社班买了音响。
记者:我认为,民间社班也可以出人出戏。比如严凤英这样的黄梅戏大家,就是从民间戏班出来的。
韩再芬:民间戏班是希望所在。在这种民间班社里,他真的唱得好了,有些条件不错的,也可以吸收到我们专业院团来。他并不一定要到专业学校去学习,其实有的专业学校也很糟糕。演戏靠悟性,像我也没进过学校,我就是剧院自己培养的。
记者:印象里,你是春晚熟面孔。数过上过多少次春晚吗?
韩再芬:很多,多少次都不记得了,反正我从十六岁就开始上春晚,就开始在中央电视台跑来跑去,这么多年几乎没停过。
记者:现在对上春晚还有兴趣吗?
韩再芬:现在就不想上了,因为戏剧在中央电视台的晚会上并不出彩,都是调料式的,每次黄梅戏都是联唱,只唱那么几句。戏曲演员永远不是影视捧红的。我们现在越来越少去了,尽量让年轻人去参加。
记者:你的艺术理想是什么?
韩再芬:我现在有一种理想,想把黄梅戏做成一种融入生活的艺术,现在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为什么要排《公司》?你如果不能进入现代人的生活、情感,你这个艺术怎么能够进步呢?黄梅戏有这个功能,你仔细研究黄梅戏的音乐,再研究邓丽君的音乐。邓丽君从八十岁到几岁孩子通吃,为什么?因为它这种流行文化,谁听到心里都是舒服的,她的艺术就像水一样,能够浸透到各个地方。黄梅戏的音乐跟她是一样的。所以我现在就觉得,我应该把黄梅戏的音乐做得跟邓丽君的音乐一样,流淌在人的心里。这方面,京剧和秦腔都不行,越剧也不行,越剧太嗲,还听不懂,但黄梅戏行。所以我有这个理想。人生要有目标,要不然活着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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