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戏现代悲剧《等待四十年》

黄梅戏现代悲剧
等 待 四 十 年

李其慧

剧情简介：

大郑、二郑自幼父母双亡，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大郑成年，娶秀英为妻，新婚之夜被国民党政府抓了壮丁。秀英空守闺房，一心等待；二郑情愿独身，照顾嫂嫂。文革内乱，郑家蒙受不白之冤，二郑被迫害致死；秀英孤寡一人，苦熬苦等。终于，海峡两岸关系解冻，大郑重归故里，夫妻团圆。

时间：上世纪四十年代至八十年代

地点：江北农村

人物：大郑、二郑、何秀英、王婶（以上为主要人物）

保长、军官、保甲、刘世清、村长、造反派头目、红卫兵、村委主任、乡统战部长（以上为过场人物）

第一场

【上世纪四十年代末，中秋。

【郑家。门前，桂花树枝繁叶茂，天空明月高挂。

【洞房内，贴着红喜，燃着红烛。新布帐下叠放着大红枕被。

【何秀英端坐床边，烛光辉映着她秀丽而娇羞的面庞。

（伴唱）：

月到中秋分外亮，

洞房花烛喜洋洋。

花好月圆人成双，何家姑娘嫁给郑家郎。

何秀英唱：

新房新床新纱帐，

红烛高照亮堂堂。

新鞋新袜新衣裳，

秀英今日做新娘。

酒席散，客人走，洞房静，

更加面红耳热心发慌。

大郑他知礼节迎来又送往，

我只能坐洞房将他盼望。

【起身剪烛花。

秀英（接唱）：

大郑他父母双亲去世早，

留下他兄弟俩苦中煎熬。

秀英我也是小家女儿，

不嫌他家贫只看他人好。

人好心好才可靠，

愿与他同甘共苦白头到老。

【秀英渐渐不安起来，走向窗户，打开窗门。

（接唱）大郑送客未回家门，

叫我房中心不宁。

眼下世道乱纷纷，

女子怕出门，男子防抓丁。

【秀英关上窗户，走出房间，站在桂花树下，向远处望。

【王婶从厨房走出，边走边用围布擦手。

王婶：吆！新娘子，洞房花烛，你怎么走出来啦？

秀英：大婶。

王婶：秀英姑娘嘴真甜，一声大婶叫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秀英（羞涩地）：大婶，这么晚了，还在忙呀？

王婶：哈哈哈，不忙，不忙。酒席刚散，洗洗涮涮，我这个大婶是个热闹人，不管哪家办大事，我总喜欢帮着烧烧煮煮。大郑二郑兄弟俩，我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俩拿我当亲婶婶，我把他们当亲侄子。今儿个是我大郑侄子办喜事，再忙也是高兴的。——吆，我光顾着说话，还没注意看看新娘子哩。——哎吆，啧啧，新娘还真漂亮！比我年轻时可强多了……

【秀英害羞，低下头。

【大郑、二郑上。

大郑：大婶。

王婶：你们回来啦。

二郑：嫂子。

秀英（羞涩地）：嗯。

王婶：“大郑，新娘子在盼你哩。——吆，我厨房里的事还搁着哩。（对二郑）二郑，跟大婶一道收拾碗碟去！

二郑：嗯。

大郑：大婶，你忙了一天，该休息了。

王婶：不累，不累。你好好陪陪你的新娘子吧！

【王婶边说边下，二郑随下。

大郑（腼腆地）：秀英，让你等久了。我表舅他们路远，我和二郑多送了一程。

秀英：没什么。我是怕……

大郑：怕什么？怕我不回来？

【秀英羞涩地摇摇头。

【大郑贴近秀英，轻抚她的双肩。

大郑（动情地）：“秀英——”

（唱）八月十五月儿圆，

八月十六结良缘

十五月亮十六圆，

天上月圆，地上人也圆。

秀英（唱）：

月似银盘天空挂，

清辉如水满地洒。

微风阵阵面前过，

清香扑鼻是桂花。

大郑（唱）

终生大事早安排

二月里亲手把桂树栽。

八月桂花齐开放，

十全十美新人来。

【大郑拥着秀英进入新房，到红烛前，轻轻按着她坐下。

大郑（唱）

红烛高高放光芒，

烛光红里看新娘。

眉清目秀身材好，

轻妆淡抹脂粉香。

低眉浅笑温柔样，

天生一个美娇娘。

秀英（唱）

他一旁将我来端详，

让我欢喜又心慌。

莫如身旁且坐下，

你我二人谈心肠。

大郑（唱）

谈心肠来谈心肠，

大郑我高兴得不知怎样把话讲。

秀英（唱）

莫讲天，也莫谈地，

莫说东，也莫说西。

谈一谈你我怎样过日子，

讲一讲你怎样对待你的妻。

大郑（唱）

天天太阳从门前过，

大郑我保管一天三餐有米下锅。

一年四季轮流转，

大郑我要让我妻冷暖调和。

秀英（唱）

柴米油盐你过问，

你妻我不能做闲人。

屋里屋外勤洒扫，

缝补洗浆尽本分。

大郑（唱）

秀英妻贤惠又温存，

倒叫我大郑愧在心，

富贵功名无我份，

恐怕要让我妻受苦辛。

秀英（唱）

不图富贵也不要功名，

不怕吃苦也不怕含辛。

最重是那情和意，

最贵是那花好月圆人安宁。

（伴唱）

最重是那情和意，

最贵是那花好月圆人安宁。

大郑（唱）

贤妻情重言语轻，

好似蜜糖甜我心。

愿与你朝朝相伴不离分，

暮暮厮守共枕眠，

【大郑拥着秀英走到床前。。。。。。

二郑（急促地敲打房门）哥，嫂，不好了！不好了……

【大郑和秀英惊慌地对视。大郑开门。

二郑：哥、嫂，乡里抓丁来了。你们快跑吧！

【秀英惊恐地抱住大郑胳膊，瑟瑟发抖。大郑拉着秀英奔出房门，突然止步。

大郑：二郑，你怎么办呢？

二郑：我没事。快跑吧！

大郑：不行，要跑咱们一块跑。

二郑：快跑啊！他们快到门口了!

【秀英欲哭。

【大郑拉着秀英欲跑，保长带着一个军官和几个全副武装的保甲（丁）立在他们面前。

保长（嬉笑地）：大郑，你好啊。（乜了二郑一眼）你们兄弟俩都在啊。（打量秀英）吆，这是新娘子吧。——今晚可真凑巧，大喜之日还能迟到你们的喜糖。

大郑（懵懵懂懂地）：你们……

军官：我们是奉命来征兵的。

大郑: ……

保长：三丁二，二丁一，你们哥俩必须去一个。

二郑（站到哥嫂前面）：我哥正当新婚，怎能当兵？

一保丁：你哥新婚，就该你去。

大郑（将二郑往后一拉）：他还不是大人。

保长：哼哼，他不大，也不小了。（诡秘地）老大不去，老二去吧。

大郑（逼近保长一步）:要去我去，轮不到我家二郑。

保长：好，那就是你了。

何秀英（大声地）：不，他们兄弟俩谁也不想去当兵！

保长：哼，你们妇道人家不懂，这是国家大事，不管你想不想，都得去。

王婶（幕后）：胡扯！

【王婶急上，站在秀英、大郑、二郑一边，怒视保长。

王婶：我家大郑结婚还没有圆房，你们就要拉他去当兵？你们政府还讲不讲道理？

保长（奸邪地）：没有圆房？你王婶子是怎么知道的？嗯？

王婶：你说什么混账话？没有圆房就是没有圆房！

大郑：（担心地）王婶……

王婶：我不怕，我要讲。他们兄弟俩从小无父无母，可怜巴巴，你们怎么忍心抓人家当兵！要当兵，你们自家人去当！

军官（凶狠地）：少啰嗦，误了军机大事，你吃罪不起。（对手下一挥手）带人！

【二保丁欲抓大郑，秀英挡住。

秀英（高叫）：不！要抓就抓我！

保长（阴阳怪气地）：新娘子，不要这样嘛，走了老大，还有老二哩；再说，天下当兵的也不是你们一家。（朝保丁使眼色；保丁推刘世清上）你看，人家不也是吗？

大郑（惊讶地）：刘世清？！

【刘世清难过地低下头。

军官（喝斥保丁）：愣着干什么？带人上路！

【秀英瘫倒，抱住大郑腿。

秀英（唱）：

不能，不能，万不能，

不能带走我的人。

大郑（唱）：

不忍，不忍，万不忍，

不忍丢下你刚过门的女儿身。

二郑：哥、嫂，让我跟他们去！（回头怒视军官、保长）你们不能拆散我哥嫂，我跟你们走!

【二郑往前走。

大郑（陡地站起，吼叫）：好兄弟，你不能去！（又跪下）秀英，我对不住你了！

【大郑泪流满面。

大郑（唱）：

大郑就要去远行，

但有一句交代清。

你虽然进了郑家门，

还是清白女儿身。

早早回到娘家去，

另找婆家托终身。

【大郑站起，转身冲到前面，将二郑推在一旁，大步朝前走。

【秀英扑上来，欲拉大郑，被二兵丁架住。

秀英（哭叫着冲开阻拦）：放开！放开！我有话要讲！

【大郑欲往回走，被一兵丁拦住，大郑用力挣脱。

【秀英扑入大郑怀中。

秀英（唱）

夫啊，夫啊，我的夫啊，

叫一声我的夫，为妻痛断肠。

新婚夜，本是欢乐好时光，

谁料想，霹雳惊破梦一场。

曾几时，夫在门外迎新娘，

而此时，妻在门前送夫上战场。

此去山高水远路迷茫，

不知要下落在何方？

两军阵前刀枪舞，

夫要把小心放在小心上。

妻在家中，早祈祷，晚烧香，

但愿我夫早回乡。

【大郑跪地，抱住秀英。

大郑（唱）：

贤妻一片痴心肠，

叫我大郑更心伤。

不能陪伴我的妻，

万般愧疚在心上。

（对二郑）

为兄一去多不祥，

你就是郑家屋上梁。

长嫂好比亲生母，

照应嫂嫂必周详。

二郑（唱）：

兄弟本是一母生，

本当一同死和生。

不能替兄从军行，

侍奉嫂嫂尽弟心。

嫂嫂若有长和短，

全有（由）我一人来担承。

军官（喝叫）快走！

【兵丁推到秀英，架走大郑。

【秀英爬起追赶，哭喊：“大郑——”

二郑（哭喊）：哥——

大郑（回头高喊）：兄弟，好好照顾你嫂子！

【秀英发疯似地追赶。

大郑（幕后）：秀英，别管我！

【二郑奔上去拉住秀英；秀英挣脱，跌倒。

【二郑扶起秀英，惊叫：嫂子！

【灯暗。

第二场

【与前场同一年。冬天。

【郑家。

【大雪纷飞。秀英倚在门边。

秀英（唱）:

深冬腊月大雪飘，

天寒地冻冷难熬。

我夫当兵三月整，

音信不闻我心焦。

你可是（要）风中紧戴帽，

你可是（要）雪中穿厚袄。

你可是肚中无饥饿，

你可是身上无病扰？

日日盼夫无踪影，

只见鸡鸭回暖巢。

思夫心悴入梦乡，

美梦短，噩梦长。

怕听梦中枪炮响，

怕见梦中刀剑闪寒光。

枪炮好似活阎王，

能叫血肉横飞尸首僵。

喊一声：大雪，大雪，天天降，

埋住大炮冻住枪。

不让它伸黑手，

也不让它把血口张。

保住我夫能活命，

也保全人家男儿郎。

【灯暗

第三场

【前场一年后，春天。

【村前小河边，柳枝吐绿，野草萌生。

【秀英端着衣盆上，她神情抑郁，步履沉重。

【二郑挑着水桶随上。

【二人分开洗被、取水，互视，欲言又止。

二郑（旁唱）：

春水流淌春花笑，

何时能见嫂嫂愁容消?

秀英（旁唱）：

怎忍看，他嫩生生的弱肩膀，

颤巍巍地把重担挑。

【二郑担水上肩，怜惜地望望秀英，放下担子，走近她。

二郑：嫂子，你身体不好，这被子还是我来洗吧。（伸手端盆）

【秀英推开二郑的手。

二郑（唱）：

春寒未消河水冷，

你薄身怎经冷水浸。

秀英（唱）：

细细柳条折不断，

心性坚韧是女人。

【二郑担水上肩，回头望秀英。

【秀英眩晕。

【二郑放下水桶赶来，扶住秀英。“嫂子！嫂子！”他边喊边将秀英扶到河边柳树根上坐下。

二郑：嫂子，我扶你回家！

秀英（微微摇头）：我歇歇就好。

二郑（唱）：

嫂嫂，嫂嫂，亲嫂嫂，

小弟心情难言表。

是我兄长八字差，

害你苦水中受煎熬。

为盼我兄长你心焦，

为度时光你辛劳。

身心交悴面容损，

劳劳碌碌怎吃消？

秀英（唱）：

小叔，小叔，亲小叔，

多谢你知情通道理。

嫂嫂我生来是苦命，

不说辛劳也不说受连累。

【秀英强装笑容。

二郑（接唱）：

见嫂子心里流泪脸上笑，

小叔我实在不忍瞧。

喉咙哽着（梗着）一句话，

说出口别怪我不知低和高。

自古征战几人回，

我哥他一去怕也是兄多吉少。

你是春天花正好，

怎能凄风苦雨枉自凋。

劝嫂嫂回到娘家去，

找一个好婆家，是小叔我心中的祈祷。

秀英（唱）：

你劝嫂嫂娘家归，

我也曾想过多少回。

既然进了郑家洞房里，

怎能二回穿嫁衣。

虽说征战祸凶多，

不信人人去不回。

时时刻刻盼夫归。

纵然他果真去不返，

我情愿孤单过一辈。

今生今世，无怨无悔，

生是郑家人，死是郑家鬼。

【灯暗。

第四场

【前场一年后。秋。

【郑家。

【欢快音乐声起。

【村长用喇叭筒喊话上。

村长：乡亲们，大家注意了：今天上午在村头开庆祝大会，希望全村男女老少都来参加。

【喊话声中，二郑、秀英分别走出门外。

村长（热情地）：秀英、二郑，开会去吧。

二郑：嗯，我们马上去。

【村长继续喊话下。

【二人惊诧地对视着。

二郑：嫂子，全国解放了，中央军打败了！

（下意识地）：你哥他怎么样了？

二郑（惘然）：……

秀英（喃喃自语）：你哥他还活着吗？

【幕后，村长喊话声又起——

村长（幕后）：各位乡亲：今天上午的庆祝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希望大家都来参加。

【秀英情绪有些恍惚。

秀英：二郑，我有点头晕（头有点晕），你去开会吧。

二郑：嫂子，你回屋坐着，我开完会就回来。

【秀英顺便坐到门前的磨架上。

【王婶高兴地上。

王婶：秀英、二郑，我们开会去啊！——吆！秀英，你不舒服啊?

秀英（笑笑，摇头）：王婶，没什么。头有点儿晕。

王婶：我来陪你。

秀英：不用。（对二郑）二郑，你和王婶开会去吧。

王婶：秀英，你好好歇着，我们去了。

【秀英点头。

【二郑、王婶下。

【秀英手撑着额头，欲站不能。

秀英（唱）：

晕乎乎，天在转，

晃悠悠，地在走。

早也盼，晚也求，

三年干戈一朝休。

夫啊，夫啊，我的夫，

你如今是荒郊野外把尸骨丢。

还是鬼门关前把命留？

是生是死难猜测，

让人欢喜让人愁。

【二郑急切地上。

二郑（唱）：

心中有事脚步紧，

三步并作两步行。

不觉来到家门口，

见了嫂嫂把话明。

二郑（情绪激动地）：嫂子！嫂子！

秀英（陡地站起）：二郑，你回来啦（了）！

二郑：嫂子，哥……哥。。。。。。

秀英：你哥他。。。。。。他怎么啦？

二郑：哥。。。。。。哥他有消息了！

秀英：他……他没死？

二郑（深深地点头）：嗯！

【秀英泪水涌出。

秀英（唱）：

猛听我夫有消息，

顿觉得似真似幻如在梦里。

摸不着头脑，稳不住身体，

分不清南北，辨不出东西。

啊……啊……

分不清南北，辨不出东西。

秀英（不敢相信地）：你哥还活着？这是真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二郑（唱）：

庆祝会上遇见邻村一个人，

他就是当年同被抓丁的刘世清。

两军阵前他投了降，

解放军发给他路费让他返回程。

秀英（迫切地）：你哥呢？她在哪里？

二郑（接唱）：

我哥与他战前分了手，

跟随蒋军往南奔。

如今已逃至东海上，

台湾岛上把身存。

秀英（惘然地）：台湾岛？台湾岛在什么地方？

二郑（心情沉重地唱）：

台湾岛呵台湾岛，

隔山隔水千里遥。

纵使到了大海边，

水天茫茫影渺渺。

【秀英感到震惊，直视二郑。

秀英：啊！什么？你说什么？

二郑：……

秀英（唱）：

一听此言心头惊，

好似掉进冰窟冷了全身。

才知我夫死里逃了生，

又说他遥遥不见踪影。

黑夜沉沉一点星，

寒风吹过罩乌云。

心沉沉，神恍恍，

一半昏迷一半醒。

夫啊,夫啊，你太心狠，

丢下你妻不管不问。

你若是死，让我了断一片心，

你若是生，要让我看见你的人。

说你死，你还生，

说你生，既不照面也无音信。

你死未死，生不像生，

倒叫我做了半死不活的人。

老天，老天，我问你：

我前生犯的什么罪恶、种的什么祸根，

你为何存心捉弄我苦命一妇人？

【幕后伴唱：

老天，老天，你太无情，

为何捉弄她苦命一妇人？

【秀英呜呜哭泣……

二郑：嫂子，你别哭；你哭，我也要哭。（背过身去）

【王婶兴高采烈地上。

王婶（自言自语）：哎吆，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中央军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抓，早就该败了！

(见叔嫂悲伤)咦？你们叔嫂俩怎么还伤心啊？！

【秀英泪水涟涟，望着王婶，扑到她的怀中：“王婶……”

【二郑蹲下身子，不禁哭出声来。

【灯暗。

第五场

【前场二、三年后，夏，端午节。

【郑家，门前一侧载着一盆艾草，另一侧燃着一束香。

【秀英坐在屋内裹粽子，心情惆怅。

秀英（唱）：

五月五，是端阳，

门左插艾草，门右燃柱香。

艾草避邪气，

燃香求吉祥。

美好心愿似梦想，

亲人生死两茫茫。

五月五，是端午，

竹叶青青把粽子裹。

粽子紧紧裹，

人散家庭破。

自古伤心为离别，

生离更比死别苦。

【二郑肩背鱼网、手提鱼篮上。

二郑（唱）：

又是一年五月五，

家家户户过端午。

别人家里热火火，

郑家门前多冷落。

【走至门口，看见嫂嫂。

二郑（接唱）：

嫂嫂思夫常悲苦，

二郑我念兄不流露。

哥哥临行前，

叮嘱又叮嘱。

嫂嫂多忧愁，

小叔应慰抚。

（作高兴状）

手提鲜鱼足进屋，

叫一声嫂嫂，你裹粽子我把鲜鱼煮。

【二郑放下鱼篮，提出一条鲜活鲤鱼，鲤鱼身子有力地摆动。

【秀英看鱼，露出笑容。

二郑走进桌边，拎起一挂粽子，吸吸鼻子。

二郑：嗯，这粽子真香啊！

秀英（背唱）：

小叔一旁装欢喜，我心里更酸楚，

守寡的嫂子连带他受着单身苦。

二郑（唱）：

嫂嫂手儿真停当，

粽子未熟先闻香。

秀英（唱）：

粽子有嫂嫂为你裹，

过日子还须(需)找对象。

二郑（唱）：

找不找对象都一样，

嫂子为我三餐茶饭碗里装。

秀英（唱）：

三餐茶饭为你装，

谁人为你洗衣浆裳？

二郑（唱）

嫂子好比亲母娘，

为我洗衣又浆裳。

秀英（唱）：

嫂子为你洗和浆，

谁来为你叠被（衣）铺床？

二郑（唱）：

叠衣（被）铺床不用慌，

常有嫂子来帮忙。

秀英（唱）：

叠衣（被）铺床我帮忙，

谁人早晚伴你身旁？

二郑（唱）：

叔嫂好比一母养，

彼此照应更周详。

秀英（唱）：

叔嫂相互能照应，

到老来谁人为你端水送汤？

二郑（唱）：

小叔我身强力气壮，

还不须（需）考虑太久长。

秀英（背唱）：

小叔他为了我打单身，

叫我嫂嫂愧难当。

二郑（背唱）：

嫂子他为兄长守空房，

我怎能娶妻生子将她丢一旁？

【灯暗。

第六场

【前场十几年后。秋。

【郑家。桂花树下。

【已近中年的秀英独自推着石磨，磨着米粉。

秀英（唱）：

秋风凉，磨儿转，

心儿凉似秋风重似磨盘。

日子好比推石磨，

捱了一年又一年。

两情相伴多欢欣，

一人守寡好艰难。

秋到冬，春到夏，

宽了衣带陷了眼圈。

满腹忧伤叹不尽，

眼泪流成苦水潭。

【年老的王婶端簸箕上。

王婶：听到磨子响，我也来磨一点米粉，顺便我们老少俩在一起谈谈心。

秀英：王婶！

王婶（拉开秀英推磨的手）：过来，我推你下。

【王婶推磨。

秀英：大婶，怎好难为你呢？

王婶：没什么，我力气还行。唉，这些年可苦了你啰（咯）！

【秀英低头不语，一只手机械地下着米。

王婶：秀英，你和二郑看得起我老婆子，不拿我当外人，我看着你们日子苦，心里也不好受，这些年来，心里一直搁着一句话，就是不好说出来……

【秀英敏感地看了王婶一眼。

王婶：这一句话我能留住，可你和二郑的日子不能老这么过啊？不怕你说我老婆子颠倒，我还是把话讲出来——

王婶（唱）：

自从大郑离了家，

你们家就散了架。

一个是孤孤单单女人家，

一个是老大不小未成家。

说是无家却有家，

看似有家却无家。

常言道：“没有女人不成家”，

没有男人哪像家？

小伢子还玩过家家，

你们叔嫂就拢个家。

秀英（停止推磨,唱）:

大婶一片热心肠，

好似我的亲母娘。

母亲面前常遮掩，

婶婶面前把心里话儿讲。

十六岁进门黄花女，

二十年守寡苦难当。

冬天里，恨夜长，

春天里，怕春光。

夏夜里，懒听青蛙叫，

秋夜里，不敢出门望月亮。

我思，我想，我惆怅，

我哭，我叹，我忧伤。

我的身体里有血液淌，

我的心儿也是肉长。

我不是遵从礼教，

也不愿恪守纲常。

缘只缘，我进了郑家房，

为只为，我不能把大郑忘。

倘若做落花随着流水淌，

一颗良心怎安放？

王婶（唱）：

你不嫁赵钱孙李，

也不嫁周吴郑王。

兄弟娶嫂代兄长，好比是自家补墙自家糊窗。

秀英（唱）：

小叔他对我关照细心又周详，

如同是亲弟弟一个样。

我为丈夫守空房，

他情愿照顾我嫂嫂在一旁。

他常说，我常想，

时间变化如沧桑，

树叶儿终究会飘落在根旁，

离家的人儿总要回故乡。

王婶：既然这样，我大婶还说什么呢？唉——，就怕苦了你们这一生啰（咯）！

秀英（欲接磨把）：大婶，你老人家歇歇吧，我一个人行。

王婶（抹眼泪）：你瞧，我光顾着说话，这手也停下来了。（说着使劲推磨）

【两人相视而笑。

【二郑手拿系着绳索的扁担上。

他表情凝重。

王婶：吆，二郑回来啦！

二郑：大婶。

【二郑将扁担靠在树上。

王婶：看你脸上的汗！大清早担柴赶集怪累的，去打水洗洗脸。

二郑：我不热（说着用衣袖擦汗）。大婶、嫂嫂，告诉你们一件事：早上我赶集，经过刘家村，村上哭成一片。

秀英、王婶（惊诧地）：怎么了？

二郑:刘世清上吊自尽了！

秀英（惊叫）：啊？

王婶：我的天啊！他为什么要寻死？

二郑：最近一阵又在搞运动，有人翻他的老底，说他当过中央军，是什么历史反革命，还说上面要来人调查，他怕得不得了，就上了吊。。。。。。

王婶（声音打颤）：哎吆，真是作孽吆——我想不通，说他是反革命，当初解放军和政府为什么不将他逮捕法办？事情都快过了二十年了，怎么还要整他？

【王婶用衣角擦泪。

【秀英害怕地苦了……

二郑：嫂子，你别怕……

王婶（惊悸地）：哎吆……

【灯暗。

第七场

【时间接前场。

【郑家。

【一群臂戴袖章，手持红棍的红卫兵，在造反派头目的带领下，喊着口号：“打到国民党反动派”、“打到放革命家属”，涌上。

【造反派头目向其中一红卫兵一晃脑袋。

【该红卫兵上前猛力打门：开门！开门！

【秀英开门，见众人气势汹汹，惊骇地关门，被那红卫兵挡住。

秀英（惊恐地看着这伙人）：你们……

【二郑从另一个门里走出，愠怒地：你们要干什么？

造反派头目：我们要对你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秀英下意识地站到二郑前面，护住他。

【造反派头目朝众人一使眼色。

众人高呼：打到国民党反动派！把反革命家属带走！

【二人紧张地对视。

几个人欲抓二郑。

秀英（叫喊）：你们凭什么抓人？

一青年：别装蒜，你家男人跟着蒋介石跑到台湾，是反革命；你们就是反革命家属。

【二郑愤怒。一时语塞。

【人群高呼口号：“打到反革命家属！”一拥而上，将二郑五花大绑，另外几个人拉开秀英欲绑。

二郑（喝斥）：别动我嫂子！我哥的事由我这个兄弟一人承担，别难为她一个女人。

【几个人怯懦，松手。

【王婶急上。

王婶：你们这是干什么？他们叔嫂俩干什么坏事了？

造反派头目：他们是反革命家属！

王婶（逼近造反派头目）：胡扯！他们家大郑是被国民党抓走的，不是自己跑去的。他怎么是反革命？他们叔嫂俩又有什么罪？

造反派头目：现在是文化大革命，抓阶级斗争，这是政治！

王婶：什么政治？歪治！

造反派头目（气恼地）：带走！

【众人推二郑走。

秀英（哀号地向前扑去）：你们不能抓他！要抓就抓我！你们不能抓他！……

【有两个人将秀英推到在地，跟着造反派头目下。

王婶（哭喊）：天啦！这是什么世道？！你们冤枉好人啊，天打五雷劈啊！（转身扶秀英）秀英——

【秀英苏醒，挣扎着爬起来，哀号着：你们不能抓他，你们不能抓他！奔下。

【王婶跟着秀英，哭喊着：“天啊，天啊……”随下。

【灯暗。

(幕后合唱)：

平地狂风起，

晴天响霹雳。

人妖皆颠倒，

无端兴冤狱。

【灯渐亮。

秀英（幕后唱）：

天啊……天啊……

一次次早上揪走晚上放回，

一顿顿拳打脚踢棍棒捶。

旧伤未合新伤堆，

肉身脆骨哪堪摧。

好生生一条七尺汉，

如今却变得皮肉开、筋骨断、肝胆裂，口吐鲜血，气息衰微。

【秀英扶二郑躺倒床上，为他盖上薄被，用白布手巾拭去他口角的血水。

【二郑慢慢睁开眼睛。

二郑（气息虚弱）：嫂子——

（唱）我们兄弟对不住你，

让你在郑家活受罪。

兄长半途丢下你，

小叔我也要离开你。

我的嫂嫂啊，

后半生你可怎么过下去。

秀英：不、不，你不能死！你不会死啊！

(唱) 阳寿尽了见阴司，

作恶造孽下地狱。

你是太阳正上顶，

你是好人不会死。

【二郑咯血。

【秀英惊叫，啼哭，手足无措。

【王婶端药汤上。

王婶：天哪！这可怎么好吆？真是作孽吆！

秀英：王婶！

王婶：昨天晚上，我托人找了一副草药方子，能止血。

【王婶给二郑喂药。

【秀英一旁啜泣，身体颤抖。

【王婶喂药不进，叹息。

秀英（哭喊）：二郑，你喝呀！你快喝呀！

【二郑脑袋一歪，身体一挺，气绝身亡。

【王婶药碗落地破碎。药汤四溅。

【秀英扑到二郑身上，拼力摇晃。

秀英（悲恸地）：二郑、二郑，你看看我呵，你看看我呵——

秀英（唱）：

啊……啊……

叔子、叔子、亲叔子，

为何不看着你嫂子？

叔子、叔子，亲叔子，

为何不答应你嫂子？

叔子、叔子、亲叔子，

为何不叫一声你嫂子？

叔子、叔子、亲叔子，

为何不带上你嫂子？

叔子、叔子，你要看看你嫂子，

叔子、叔子，你要答应你嫂子。

叔子、叔子，你要喊一声你嫂子。

叔子、叔子, 你不该撇下你嫂子。

我喊死喊活你听不见，

我呼天抢地你看不见。

只觉得，天在旋，地在转，天也昏，地也暗，

好似那天要崩，地要陷。

【秀英晕厥。

【王婶一直扶着秀英流泪，见秀英晕厥，呼喊：秀英！秀英！

王婶（唱）：

秀英你不要太伤心，

人死不能再复生。

死人已经星落地，

活人怎能又伤身？

【秀英苏醒，抚摸着二郑的面庞。

秀英（心力交悴，唱）：

小叔你可是太伤心？

人死还把眼睛睁。

二十年风雨把嫂嫂护，

人活半世还未娶亲。

日日孑立形影吊，

夜夜孤灯伴愁眠。

小叔你可是不甘心?

人死还把眼睛睁。

兄长离家二十年整，

你年年都把兄长等。

临死兄弟不相见，

你口喊哥哥一声声。

小叔你可是心不平？

人死还把眼睛睁。

哥哥当年早抓丁，

弟弟无辜又丧命。

兄弟都是老实人，

郑家为何被害得到了门？

小叔你可是不放心？

人死还把眼睛睁。

没有你，嫂嫂冷暖谁人问?

没有你，打雷闪电谁为嫂嫂来压惊？

没有你，嫂嫂门前谁照应？

没有你，嫂嫂怎样熬过后半生？

王婶（唱）：

生死祸福命中定，

自古多灾多难乱世人。

（来到二郑遗体旁）

二郑侄儿一路放宽心，

嫂嫂帮你闭上眼睛。

【用手将二郑眼睛抹闭。用被单蒙住二郑的脸。

【王婶拉开秀英，放下布帐，两人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灯暗。

第八场

【前场几年后，中秋夜。

【郑家。

【明月当空，秀英手扶桂花树，满怀惆怅。

秀英（唱）：

中秋月，圆又圆，

中秋月圆多少年？

年年岁岁月儿圆，

岁岁年年人不团圆。

月圆本该人团圆，

人不团圆何必有月圆？

花儿好，月儿圆，

徒相思，不相见。

离别的人儿多幽怨，

伤心时刻月正圆。

【灯暗。

第九场

【前场十几年后，春。

【郑家。

【头发花白、面容苍老的秀英扛着锄头出门。

【村委主任和乡统战部长上。

【秀英条件反射似地退回屋里，掩门。

村委主任（对乡统战部长）：这就是何秀英的家。

村委主任（来到门口）：家里有人吗？（无回应），家里有人吗？

秀英（探出身，惊疑地）：有什么事？

村委主任（指乡统战部长）：这是乡统战部赵部长。

赵部长（和气地）：你就是何秀英吧。（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封信）这是你丈夫从台湾寄给你的信，我来转交给你。你拿着（递信）。

【秀英愣住。

【村委主任从赵部长手中拿过信递到秀英手上。

【秀英怔怔地接信。

赵部长：你别紧张，现在两岸关系开始和解，去台人员可以与大陆亲属通信，还可以回来探亲，你现在是去台人员亲属，是我们服务的对象。如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村主任讲，也可以直接找我们统战部。

秀英（看看手中的信，喃喃自语）：这是真的？

村主任（笑）：你不相信吗？这是你家大郑寄来的。

【秀英泪水滚出。

村主任（对秀英）：我们走了，等会儿你找别人给你把信念念。

【两人走下。

秀英（蓦然醒过神来，紧追两步）：喂，你们喝杯茶再走啊！

赵部长（幕后）：不了！

【王婶拄拐棍上。她腰背佝偻，但精神矍铄。

王婶（边走边说）：秀英,乡里来人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秀英对信凝视，双手颤抖，哽咽。。。。。。

王婶（走近）：是谁来的信？

秀英（望着王婶，泪水流淌）：是大郑！

王婶（惊诧）：谁的信？

秀英：大郑！

【王婶急切地将信拿过来，颠来倒去地看。

王婶（激动地）：好了！大郑终于有信啦！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看到大郑回来！真是太好了！（将信还给秀英）

【秀英将信捂在胸口，失声痛哭。

（伴唱）：

四十年，四十年等来一封信，

好似人间闻天音。

见信如同见亲人，

最动情时最伤心。

【灯暗。

第十场

【紧接前场。清明。

【二郑坟前。

【清明时节，细雨霏霏。

大郑（幕后悲恸地呼唤）：二弟，哥哥看你来了……

【年过花甲，两鬓斑白的大郑手提装满祭品的竹篮挽着秀英上。

秀英（凄哀地）：二郑，你哥回来了……

【大郑跪倒，作揖。额头贴着坟土。秀英亦跪下。

大郑（唱）：

兄弟、兄弟，我罪过，

我罪过，

哥哥今生今世对你不住，

对你不住。

你从小跟着哥哥受穷苦，

哥被抓丁又让你背黑锅。

四十年，哥哥为你牵肠挂肚，

谁想到，谁想到，你人活半世就入了黄土，

入了黄土。

早知今日竟如此，

后悔不该有当初。

当初若让你去当兵，

九死还能有一生。

……

兄弟呵（啊），你让哥哥心里怎得过,

怎得过？

（大郑泣不成声）

（幕后合唱）：

不是你的罪,

不是你的过。

兄被抓丁因政腐，

害死弟弟是乱国。

兄被抓丁因政腐，

害死弟弟是乱国。

【秀英拉大郑；大郑跪起，焚纸。

大郑（唱）：

清明时节雨纷纷，

兄弟呵，哥哥为你来上坟。

弟弟你坟内沉沉睡，

兄长在墓前跪深深。

心尖似刀扎，

泪水如雨淋。

相聚不能共话语，

烧一沓纸钱表我心。

清明时节雨纷纷，

兄弟呵，哥哥为你来上坟。

弟弟你坟内沉沉睡，

兄长在墓前跪深深。

心尖似刀扎，

泪水如雨淋。

告慰弟弟在天灵，

兄长落叶飘零终归根。

【秀英扶大郑站起。大郑拉着秀英的手，依依不舍地走开。

大郑（唱）:

四十年前别故乡，

孤舟被卷入风浪。

四十年来思故乡，

思故乡，欲断肠：

不见绿树掩村庄，

不见蜂戏菜花黄，

不闻田间泥土香，

不纳夏夜南风凉。

多少回故乡入梦乡，

多少回梦中唤新娘，

醒来不见新娘面，

不知新娘可无恙？

怕你难经风和雨，

怕你难熬雪和霜，

怕你房中受凄冷，

怕你乱中遭祸殃。

大郑（激动地朝秀英跪下，唱）：

四十年，你为我枉费青春好时光，

四十年，你为我凄凄惨惨守空房。

秀英（唱）：

青春易逝好景本不长，

守闺房，才算得夫妻有难同当。

大郑（唱）：

四十年，让你苦盼苦等，我不敢想。

四十年，让你受苦受难，我愧难当。

秀英（唱）：

望夫归，盼团圆，我理所应当，

受辛苦，早磨难，岂由你主张？

（拉大郑起）

大郑（唱）：

你对我，情义重，好似女孟姜，

我今生，怎能够，还清你的人情帐？

秀英（唱）：

痴情女，都一样，比什么孟姜不孟姜，

同患难，共命运，还谈什么人情帐。

长话短话都不讲，

如烟往事梦一场。

（二重唱）：

但愿今后无动荡，

家家团圆人吉祥。

但愿今后无动荡，

家家团圆人吉祥。

【夫妻漫步下。

【灯暗，幕闭。剧终。

2001.8

作者自我介绍：

本人李其慧，男，1968年10月生，安徽巢湖人，安徽师范大学政教系本科毕业，现为中学教师。

本人热爱京剧和黄梅戏，热衷于剧本创作，曾创作电影文学剧本《阿桂与蓝苹》、《上海大抄家》及相声、小品等。

《等待四十年》是我十年前创作的剧本，现予以发表，以飨读者。

(如有意采用，请通知本人，本人定当及时完善和修改。本人联系电话：13965674427，QQ806364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