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剧的历史发展(1)
《中华戏曲·沪剧》(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3年12月版),将沪剧的历史衍变、生存现状、艺术特点、代表人物及其作品作了全面而又简约的叙述,希望以此为留存沪剧艺脉、传承上海文脉、弘扬海派文化作出贡献。
西装旗袍入戏文
沪剧在农村,直接表现农村生活;沪剧在城市,直接表现都市生活。与时代社会同步,与市民观众同步,是沪剧迎来一个又一个巅峰期的动力之源。进入城市以后的本滩,从上世纪20年代开始就从文明戏和话剧中不断吸收题材、创作、演出、舞美的营养,到了申曲时代,出现了所有戏曲剧种中在剧目选择、艺术手法、审美特质上最接近话剧风格的“西装旗袍戏”,从而完成了从田头小戏到都市大戏的升华。而“西装旗袍戏”所需的现代综合舞台艺术,对申曲时代向沪剧时代的演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西装旗袍戏”在沪盛行二十多年,不仅为沪剧创造了辉煌灿烂的黄金时期,且使沪剧成为三四十年代城市文化的标志性艺术品种。在当时的上海,沪剧完全可与京剧、话剧、电影等强势剧种分庭抗礼、各领风骚。
早在1921年的“本滩”舞台上,就出现了一台由丁少兰、孙是娥主演的时装戏《离婚怨》。该剧取材于上海城里一个普通家庭的真实故事。商人陈桂生的妻子何氏,与人私通。陈桂生经商失败,何氏便吵着要和他离婚。离异后何氏掉入“拆白党”陆子琴的陷阱中,最后家财荡尽被无情抛弃。陈桂生此时在米店打工,因为人忠厚、办事勤勉而被店主赏识,招为女婿,家境日益兴隆。一次陈桂生上街,巧遇流落街头的何氏,念及旧情,赠其钱财。何氏悔恨交加,投河自尽,死后化作厉鬼,活捉陆子琴雪耻。《离婚怨》由沪剧名家刘子云编成幕表公演,而这个故事的叙述者,正是文明戏演员范志良。在大量土味很重的对子戏和同场戏中,突然出现这么一出衣着时髦、谈吐新潮的剧目,顿使人们欣喜好奇,演出一炮而红,看客盈门。《离婚怨》由此成为“西装旗袍戏”的开山之作,同时也是沪剧与文明戏的首次成功合作。
眼见沪剧时装戏如此卖座,便不断有文明戏演员加盟本滩班社,开始编写幕表戏。沪剧艺人对文明戏演员十分尊敬,称他们为“说戏先生”。在这些“说戏先生”中,宋掌轻对于沪剧西装旗袍戏的成型、成熟可谓居功甚伟。1924年,本滩“花月社”在“小世界”游乐场演出,见隔壁演出的文明戏《恶婆婆与凶媳妇》卖座甚好,便邀该剧编剧宋掌轻将此剧改成沪剧。改编后的本滩不但用亲切的方言、自然的表演更为贴切地表现了当时上海的婆媳矛盾,更首次在本滩舞台上成功演绎了一位“五四”女学生的形象。文明戏只说不唱,而本滩则是连唱带演,其卖座很快超越了同名的文明戏。
1924年5月,宋掌轻又应新兰社之邀,将电影《孤儿救祖记》改为本滩。继1921年本滩与文明戏结缘以后,又与电影攀上了亲。四年以后,宋掌轻也由文明戏正式转行专事本滩编剧。他于1930年将小说《啼笑因缘》、电影《何处再觅返魂香》改成同名时装剧,又把文明戏《新仇旧恨》改编为《女单帮》。宋掌轻的剧作除了改编各类名著外,还多从社会热点新闻选取素材,如1935年的《阮玲玉自杀》,就是来自电影明星阮玲玉自尽的社会新闻。
为了尽快尽好地创编新戏,申曲班社纷纷引进了更多的“说戏先生”。文月社聘请的徐醉梅、王梦良和范青凤三人,各擅所长,各拥佳作,号称“三顶小帽子”,是仅次于宋掌轻的最有名的编剧。
徐醉梅将宋掌轻的《恶婆婆与凶媳妇》再度改编为《贤惠媳妇》,老戏新排,勾起了观众的怀旧情绪和好奇心理,连演连满自不消说,还招来电影公司的寻求合作。1938年,文月社受五星电影公司之邀将《贤惠媳妇》拍成电影,徐醉梅仍任编剧,筱文滨兼导演主演为一身,加上沈桂英、杨月英、筱月珍、凌爱珍和邵滨孙的辅佐,组成沪剧有史以来首部电影的强大阵容。影片在南京路大光明影院首映,巨幅广告造足声势,取得极高的票房成绩。
王梦良根据同名电影改编《空谷兰》,由筱文滨、筱月珍、凌爱珍、顾月珍和邵滨孙主演,其中顾月珍反串少年良彦,令人耳目一新,《良彦哭灵》一段一度风行沪上。范青凤资格更老,作品甚多,最有名的当属《碧落黄泉》。该剧于1946年由王盘声、凌爱珍和王雅琴主演,引起轰动,《志超读信》一段立即成为沪上家喻户晓、争相学唱的名段。
不断有话剧、电影界的人士加盟如火如荼的申曲市场,为申曲带来更新、更先进的艺术理念和表现手段,其代表有赵燕士、莫凯、叶子等人。赵燕士早年留学日本,加入过中国话剧“第一社”春柳社,参演过中国话剧“第一剧”《黑奴吁天录》;莫凯早年加盟由田汉创办的南国社,曾在电影《新女性》、《夜半歌声》和《风云儿女》中扮演过重要角色。他们于1942年受聘于文滨剧团担任编剧,赵燕士写出名作《叛逆的女性》《石榴裙下》;莫凯则改编了曹禺话剧《原野》,还与李智雁合编了另一名剧《大雷雨》。莫凯不仅擅长写作,且能胜任导演之职,曾为多部西装旗袍戏执导。叶子曾随郑正秋编演话剧,受文滨剧团聘用后编有《春花秋月》《铁骨红梅》等作品。其中《铁骨红梅》一剧被田汉赞赏不已,特地撰文向公众推荐。
有些曾上过学、有点文化的演员,如筱文滨、邵滨孙等也纷纷拿起笔来,加入西装旗袍戏的编写阵营。由于他们熟悉剧种、熟悉舞台、熟悉市场、更熟悉其他演员,因此在创作上颇有针对性,建树甚多。施春轩是第一个将曹禺名作改编为申曲的人,1938年12月,他以幕表形式改编《雷雨》,自己亲演周萍,蘩漪则由他的妻子施文韵担任。《雷雨》全剧演出时长达四个多小时,观众看得如痴如醉,不知时光飞逝,居然置租界实行的宵禁于不顾,没有一个舍得提前退场的。戏结束时,离深夜12点的宵禁只剩20分钟,观众纷纷急奔回家,而路远的只好花大钱雇出租车。解洪元则以“羊角”的笔名编写西装旗袍戏,《镀金少爷》和《风流女窃》都出自他的笔下。邵滨孙则根据同名小说编演了《秋海棠》,还把电影《桃李劫》改成《恨海难填》。
在多种因素的综合推动下,西装旗袍戏的作品越来越多,演出越来越旺。1941年申曲正式改名为沪剧,西装旗袍戏势头更趋强健,成为整个40年代沪剧舞台的主流。
盘点上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的“西装旗袍戏”,剧目总数不下250出,约占所有传统沪剧剧目的一半,形成继“本滩兴旺”、“申曲鼎盛”之后的第三次沪剧黄金期。借助小说、话剧、电影,凭借创新、创造、创业,西装旗袍戏出现了大批经典剧目,它们中的精品力作延续了沪剧本有的现实主义文艺传统,提升了沪剧的文化地位和历史价值,形成了一种足以代表上海文化的都市方言轻歌剧、时尚音乐剧。
然而为了迎合市民阶层的某些低级趣味,部分西装旗袍戏的剧目不免带有强烈的小市民气息,浅薄无聊有之,虚荣浮夸有之……不过瑕不掩瑜,西装旗袍戏作为沪剧史上的重大转折,在沪剧艺术上升过程中拥有的承上启下的关键地位,是毫无疑问的。其中那些对于社会丑恶的揭示、对美好人生的追求,更是能够进入当代中国戏剧殿堂的瑰宝。西装旗袍戏对于沪剧、对于上海的意味,是深沉和深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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