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沪剧这一剧种来说,毫无疑问,沈仁伟是一位极其重要的演员。

这里之所以用“极其重要”的提法,并非别出心裁,只是因为笔者觉得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特质上去看,从沪剧这一剧种的传统和传承上去看,从沪剧从业者个人对剧种的贡献上去看,这样说也许更贴切一些。

那么,何谓“极其重要”?有人会说,难道沪剧界大量的“名家”,众多的“流派”就不重要?显然,话不能这么抬扛式地拧着说,因为这里并不存在非此即彼的逻辑。众所周知,无论是沪剧业界,还是沪剧爱好者,包括顺应、引领这个群体的媒体,对一个出过大戏,挑过大梁,从而在业界产生相当影响力的演员,其表述,已习惯于用“著名”、“名家”、“流派”等等称谓,甚至,连“国家一级演员”这样的专业职称也常常被提出。(注:专业职称的评定和获得,也和演员出大戏挑大梁的密切程度相关,也能基本衡量出演员的专业水准,但要涵盖一个演员的综合能力、对一个剧种的贡献等等,似乎不够。) 对这样的一些表述,平心而论,是无可厚非的,也是必须的,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也可说是一个约定俗成。再说,演员作为公众人物,其台上台下的辛劳付出,总应该有一个被认可的符号。因此,能被观众喜欢,从而收获一点小小的荣誉,那也天经地义。“名家”之所以谓之“名家”,必有他的特色所在,必有他对整个沪剧事业的贡献所在,这是毫无疑问的。那么,为什么现在这里又要提出“沈仁伟是一位极其重要的演员”这样的说法呢?原因在于,倘若我们从上述提及的几个角度看,那么便会发现,溢美的“著名”、“名家”、“流派”等等表述,虽是必要,却又是远远不够的。再往深一点上说,沪剧想要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么既要保持传统,又要谋求发展是必由之路。当下,当我们觉得这并非是一句空话的时候,觉得并非坐等就能成为现实的时候,那么,势必要做一些什么,势必要探究一下从哪里做起。这时候,传统问题就一定会显现出来,也就是说,只有找到了传统这个着力点在什么地方,才能谈得上如何去发展。这样一说,很显然我们的“名家”是不是肩上的担子要更重一些?承担的责任也要更大一些?因为,引领业界毕竟是“名家”之责无旁贷的事。说穿了,我们显然是期盼着如同沪剧这一剧种的上升时期一样,涌现出一大批的“名家”,同时,更期盼能涌现出如该时期的筱文滨先生一样的“名家”,也就是说在对沪剧的唱腔设计打造、兼蓄创新、悉心教学传授等等方面多有建树的“名家”,而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荣誉称号。事实也会证明,只有这样的“名家”涌现出越多,那么,沪剧才会又一次兴旺起来。

从历史的角度看,任何剧种能从产生、发展到今天,最主要的力量是演员、乐师和编剧,作为一个整体,他们几代人从各自的领域或交叉融合地作出了重要的贡献,这是毫无疑问的。那么,一个演员个体呢?他或她能否会对一个剧种产生重要影响呢?答案显然也是肯定的。我这么说,也许有人不会同意,其实,那是今天我们的很多朋友仍然习惯于动辄将“集体的力量”拿来表述使然,习惯于“成绩面前人人有份”的思路,以为这样说话更保险一些,更说得圆润一些,这是大可不必的,其结果也未必是好。当我们今天清醒地认识到大师个人的引领作用,各行各业都在呼唤大师期盼大师出现的时候,是不是也等同提示自己,个体之极其重要?是不是也是告诉我们,个人的积极进取,个人的责任心,个人的贡献甚至可以带来事物质的提升?因此说到这里,我们就是否可以将“成绩面前人人有份”改动一下,改为“事业兴旺人人有责”呢?很遗憾,我们暂时还看不到这一点。眼下我们的沪剧青年演员们,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是刻苦不够,进取性不足,稍有名气了,又得过且过,责任性不强事业性不够。究其原因,当然很复杂,市场的萎缩,从业者经济上的困扰,是主因,确实一时也很难解决。付出和回报的比较值,正在左右着演员们对专业的态度,与此同时带来的恶果是从业者信心丧失,从而市场更萎缩,如此就进入了恶性循环的绝境。当献身于沪剧事业,醉心于沪剧事业,无怨无悔,要有强烈的使命感等等成了空洞的口号的时候,我们的沪剧已离危险边缘已很近了,这是很值得警醒的一件事。

话说得有点远了,回到沈仁伟现象,回到对一个演员个体的解析。为了更好的表述,我们分几个层次展开。

一、沈仁伟有点“生不逢时”

沈仁伟,1938年生人,1956年进入上海戏曲学校学习。只要略微了解一点沪剧历史的人都知道,就沪剧这一剧种来说,这显然是一个相当尴尬的年龄。说是尴尬,是因为沪剧从地头茶楼走向城市剧场,经上世纪三十、四十、五十年代乃至文革前共几十年的发展,整个剧种确是达到了一个高峰(但愿不是顶峰),并且,与此相伴相生的是,当然也涌现出了一大批有特色有实力在观众中有号召力的生角演员。沈仁伟从戏校毕业走上舞台,恰逢沪剧事业蒸蒸日上的高峰期。此时,筱文滨、施春轩、丁国斌等还在“发挥余热”,解洪元、王盘声、邵滨荪、赵春芳、袁滨忠等如日中天。因此,在一个剧种的高峰期内而又初出校门,哪怕你是实力出众,要想“崭露头角”,未免也要假以时日。大家都明白,只有出戏才能出人,而缺少好戏、大戏给于表现的机会,一个演员再有能耐,也难产生影响。又,沈仁伟的身材瘦削、矮小,这对一个生角演员来说,确是一大遗憾。剧场化的表演,舞台声、光、电手段的辅助运用,这种种视觉的调动,对演员的形象要求就突出了起来。尤其是后来到了逐渐强调“高、大、全”,一味追求人物形象英雄化、脸谱化的“非常时期”,扮相俊朗已成固定的程式成了最基本的要求,这样,对象沈仁伟这样的演员来说,真是“灭顶之灾”,真的是到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地步。因此,沈仁伟出演大戏男一号就几无可能。这里还必须提及的是,上海人民沪剧团作为业界标杆,在引进文明戏的导演方面,确有成功之处,也尝到了甜头。平心而论,那些正宗的戏剧导演们,在挑选演员的形象气质方面,在要求演员塑造人物形象尤其是内心发掘方面,在把握开掘戏的主题方面,以及舞台的调度,声、光、电等等技术的运用方面,优势是明显的。他们的辛勤付出,为沪剧的“正规化”、现代化等等方面,注入了大量的戏剧特有的元素,这种贡献是巨大的,功不可没。但又不可否认,这些戏剧导演乃至大导演们,其局限之处也是明显的。最致命处便是对沪剧的“唱”、沪剧的韵味、沪剧主要给人以“听”等等方面,有所“忽略”。这一“忽略”,从根和本上说,是一种失败,因为沪剧的唱功,沪剧的韵味,恰正是沪剧的“根本”,而“舍本求末”,一台戏就很难说是真正的成功。浅显地说,沪剧离了唱,少了韵味,那还算是沪剧?减少一些或不够强调突出有滋有味的唱段,那还算得上是纯正、传统的沪剧?当然,出现这些情况,和导演们毕竟对沪剧的“根本”知之甚少有关,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结果是,往往一出大戏出台,剧场效果奇好,很轰动,演得也精彩,但因为唱段一般,唱唱段的人唱得一般,这就造成了离开了剧场“雁过不留声”、缺少后续口口传唱的结果。戏演完了,戏剧专门家们跳过唱段的精彩评论过去了,(很少见到对唱腔分析评论的专门文章),热度过去了,留下的唱段不多或淡薄,这不能不说是很遗憾的一件事。假如说得严重一些,这也是这台戏缺少生命力的一种表现,假如再说得严重一些,沪剧还姓“沪”吗?还能传承下去吗?若干年后,这台戏还能象《庵堂相会》等传统戏一样,作为“传统”,代代“传”下去吗?
我们还是把话题回到沈仁伟的“生不逢时”。

为了映证沈仁伟的“生不逢时”,我们不妨先“汇总”一下沈仁伟的作品:

“文革”前
曾在现代大戏《星星之火》中饰演双喜;
曾在传统小戏《阿必大回娘家》中饰演陆阿大;
曾在传统小戏《庵堂相会》中饰演男一号陈宰庭,(女一号为如日中天的筱爱琴);
曾在现代大戏《芦荡火种》饰演男一号郭建光;(注:上海人民沪剧团“进京汇报”及展演的正式阵容,男一号郭建光的饰演者为张青,在“正式阵容”中,没有沈仁伟。沈是在“人民沪剧团青年队”拷贝的《芦荡火种》中饰演郭建光)

“文革”后
曾在现代剧《三接新娘》中饰演“老光棍”;
曾在《母子岭》中饰贺秉忠;
曾在传统大戏《大雷雨》中饰演梁世英。
还有其他一些作品,皆为“龙套”。

这样的这一份“业绩单”,对一个生角演员来说,显然是平平的,夸大点说,也拿勿出手。因为我们看到,沈仁伟唯一的一次出任主角,那还是传统小戏,仅是发掘、整理、再版性质,并非原创。顺便带一笔:《庵堂相会》这出传统小戏被发掘整理推出的背景,我不知道,但我认为,其推出的时间节点对沈仁伟个人来说,却是非常重要,可说是给了“初出茅庐第一功”的际遇。当年,沈仁伟虽年轻却又极其老到的演唱,给人以眼晴一亮的振奋,稍微内行一点的都知道,一颗沪剧新星正在升起。可是后来我们发现,在人民沪剧团所推出的所有大戏小戏中,沈仁伟出演的仅是一句唱词一段唱词的配角或龙套,这机会又没有了。至于有人说,沈仁伟不是在《芦荡火种》中出演男主角郭建光吗?此话既对又不对。对的是那时在上海的二三线剧场,确有“上海人民沪剧团青年队”演出《芦荡火种》,主角确是沈仁伟。错的是,沈仁伟不是剧团推出该戏的原创人马,当时《芦荡火种》原创人马为:丁是娥饰阿庆嫂,张青饰郭建光,解洪元饰陈天民,诸慧琴饰卫生员,石筱英饰沙奶奶,邵滨孙饰刁德一,俞麟童饰胡传魁,陆敬业饰沙七龙。至于“青年队”的演出,那多半也是出于体现人民沪剧团人力资源的雄厚(相比其他区级剧团),出于推介、宣传该戏的需要。而向上级文化部门的申报、进京汇报、电台播出、报刊宣传等等,“正版”的是“上海人民沪剧团”,并非“青年队”这一“山寨版”。由此,无论从与其平辈或前辈的生角相比较,沈仁伟的“业绩单”是说不过去的,哪里谈得上辉煌?如果用我们现在通常“评定职称”的“标准”去一对照一死扣,那就更是“不上档次”了。
话说得圆一点,换一个角度,假如我们纯粹从一个戏曲从业者这一职业的层面上去看,那么去评说所谓的成绩单之类,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一台戏一个剧种,总有分工不同,既有红花,也要有绿叶,演员们既有出类拔萃的,也会有表现平平的,这一点也不奇怪。但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表现平平”的沈仁伟,其脱胎于传统唱段的“沈版”《春二三月草青青》、《问路、搀桥》、《娘舅赋》、《徐阿增出灯》、《三国开篇》等等,却是这个剧种中最脍炙人口的,是最广为传唱的。这些唱段,早已无可争议地被视为沪剧生角的基本功,被视为既原汁原味又推陈出新的经典,是作为“教材”级的唱段在传承的(注意,是传承)。还有,沈仁伟“后期”的《悲凉世界》这一唱段,更是为广大沪剧爱好者所推崇、传唱。由于沈仁伟的上述唱段,被各种大赛选手们争相选用,因此我们说久唱不衰,大约是恰如其份的。这表现,恰又是最不“平平”的。由此,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沈仁伟的这些作品,毕竟是最具沪剧韵味,最具传统特色的好作品,无论是专业的学员还是沪剧爱好者,都在用,都在传,这,就是一杆秤。

说到这里,就引出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我称之为沈仁伟现象:一方面是没有挑上大梁以至作品极少,另一方面不多的作品却又极具影响力。这,就很值得我们讨论一番。

点赞(0)

评论列表 共有 0 条评论

暂无评论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