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芷苓遗事

童芷苓去美国之前，给我来了封信。接信时我很惊诧，因为我只是在1982年去上海采访过一次她，然后就没再来往。信里，她说要去美国了，想让我把当年采访她的文章再寄去一份，留个纪念。想来，我那篇文章写得很粗糙，怎么会引起她的注意呢？事过多年，我看到报纸上登载的童芷苓在美国去世的消息，又听说她晚年在那里生活得很孤独，去世几天后，才有人在房间里发现她的遗体，不由替这位曾在中国梨园界叱咤风云的人物难过。
说来，现代京剧《海港》里的方海珍最早是童芷苓出演，她虽然在京剧舞台上表演三十多年了，可谓驾轻就熟，但对政治这个大舞台却十分陌生。她深入到黄浦码头去体验生活，揣摩这位女书记的决色。没多久，心直口快的童芷苓终于憋不住了，在一次重要会议上说，码头工人有几个是女的，偏让个女人当书记？玻璃纤维小题大做了！惹得当时在上海的张春桥很不高兴。十年动乱，童芷苓先遭磨难。在一次大会上，张春桥阴阳怪气地说，给童芷苓定个文化特务有什么了不起。会后，童芷苓被一伙人推到后台揍了一顿。张春桥刚折腾完，江青又来凑热闹，说，跟童芷苓一起过组织生活，可耻。因为这一句话，没人敢和童芷苓过组织生活，于是她被开除党籍。一个大艺术家，天天在"五七"工厂糊信封，童芷苓默默忍受着。有人说童芷苓是打不死的童芷苓。
当乌云过去，是非再颠倒回来的时候，童芷苓被上海交通大学请去清唱。童芷苓上舞台前腿脚有些哆嗦，黑压压的观众对她有些生疏。她清唱《沙家浜》里"智斗"一折，扮演阿庆嫂。童芷苓把其中的一句大人小孩都熟悉的唱词"人一走，茶就凉"，唱成"茶一走，人就凉"。事后有人问她，这么熟的台词你怎么还唱错了？童芷苓说，我有些紧张。其实我分析，她是对"人就凉"这句有切肤的感受。接着她又为大学生们唱了一段郭老做的"大快人心事"的名词，此时她是咬牙切齿唱出"狗头军师张"，唱时童芷苓还即兴使了个麒派的身段。演出完，童芷苓回家，与家人团圆坐在一起，包了顿饺子。吃饭时，女儿调侃她，好，你把样板戏唱错了，江青要是知道，你又该倒霉了。

（摘自 《艺术家》 1998 .5 标题为作者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