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英年早逝的逸夫舞台总经理高美芬
翁思再
近日,在上海戏曲界和全国京剧行业里,传播着一个噩耗——共产党员、天蟾京剧中心逸夫舞台总经理高美芬英年早逝!
这十年来,她一手牵着观众,一手连着剧团和国内名角,在京剧屡屡振而不兴,连连走下坡路的不利形势下,固守阵地,开拓市场,创造出为国内演出业同行所服膺的业绩。这位美丽而杰出的文化经营者离开我们时,年仅56岁,怎不令人惋惜!
京剧低潮时:挺身而出
始建于1925年的天蟾舞台,历史上是著名的京剧专用剧场,梨园人称“不进天蟾不成名”。然而,日月轮流,事过境迁,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演出市场已经萎缩得很厉害,上海许多传统剧场有的关闭,有的改成歌舞厅、录像厅,甚至变成商场。香港邵逸夫和其他热爱京剧的人士,热情捐款,襄助政府改建天蟾舞台,条件是:改建为逸夫舞台后,必须每年演出京剧300场。上级要求逸夫舞台在自收自支,没有政府经济贴补的前提下,完成上述场次任务。当时,大家都以为是难事,况且“铁饭碗”端惯了,谁愿自找麻烦呢?然而就在此时,高美芬站出来说:“我来做!”
高美芬少年时考进上海戏校,专业是京胡和弹拨乐,毕业后长期在上海京剧院从事舞台伴奏,后来承担院部的对外联络工作。她把自己看作是京剧的儿女,把生命与之相连。此时,逸夫舞台需要有人去勇挑重担,那形势就像是《挑滑车》里所演的那样:须遣良将出击难缠的宿敌,满营将士无人应声。于是,此刻高美芬就像是英雄高宠,主动站出来讨令了。
1994年4月逸夫舞台开台,领导派她出任剧场经理时,着实为她捏一把汗。
高美芬朝气蓬勃地走上岗位,边干边学。她开办星期天的京剧日场,以最低10元的票价为老年人服务,留住了忠实的戏迷;她不失时机地推出适应观众口味的剧目,风尘仆仆奔走于京沪间,广邀京津名角,为传统戏观众引进“新面孔”;她成立天蟾俱乐部,建京剧茶座和网站,遍访各大高校,扩大新观众的阵营;她研究营销策略,与电视媒体联手,策划、推出“梨园星光”“名家名段”“国剧精英”“东方戏剧之星”等一系列演出品牌。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到1995年统计时,天蟾京剧中心逸夫舞台累计演出502场,创造了当时全国演出界的奇迹。十年来,逸夫舞台每年平均演出场次达420余场,观众人次达到年均40万。高美芬实现了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赢。
就在这期间,全国的京剧团日渐减少,迄今只剩下60个左右,大致与上世纪中叶一个省的数量相仿。
梨园行内如此评价:上海守住了逸夫舞台。
千钧重担前:永不言退
同事们都说,共产党员高美芬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文广集团整合剧场资源合组公司时,高美芬出任该公司的副总经理。后来,她又出任上海京剧院副院长。她从管理一个剧场,到抓7个剧场的经营业务;从只管上海京剧院的市内演出,到国内外市场的开拓。一些重大演事的市场开拓和营销工作,更是离不开她。在做这些工作的同时,她仍挑着逸夫舞台总经理的担子,其工作之繁忙,可以想见。
去年在中央领导的关注下,逸夫舞台进行大修并重新装修。从讨论设计方案、看图纸,到购买建筑和装潢材料、监督施工,高美芬事必躬亲。这个项目的可用资金是2000万元,然而在高美芬的管理下,只花掉1600万元。读者诸君如果到逸夫舞台去坐一下,一定会发现今非昔比,其装潢之雅致,布局之合理,座位之舒适,视听之愉悦,均与我们这个现代都市合拍,你必然惊叹高美芬既会办事而又善于为国家省钱。
新的逸夫舞台交付使用后不久,高美芬参加了当年的中国京剧节的工作。在她的带领下,逸夫舞台成功承办了京剧节开、闭幕式及其他15场戏,所有演出的上座率都达到了95%,在演出经营上打了漂亮一仗。她同时又承担了“最难啃的骨头”——集资。高美芬有一个特点,接受任务从来不打“回票”,工作过程中从来不把矛盾上交。此番她所接受的,是《击鼓骂曹》里祢衡嘲笑的“要钱太守”之任,试想,以一名区区剧场经理凭空为京剧节“变”出350万元人民币来,谈何容易?在那些日子里,她几乎每晚到了两三点钟还睁着眼苦思冥想。她对合作伙伴周有成说:“为了这300多万,我天天都睡不着啊!”最后,高美芬凭着她的苦口婆心加上坚忍不拔的意志和甘受委屈的精神,终于把这件苦差办成了。
连年劳累,未得休整。自2004年以来,她经常觉得腹部疼痛,原因不明,大家劝她住院检查,可是她没有时间。记者最后一次跟她通话是在去年5月。电话通了,传来的是奇怪的“沙沙”声。是手机坏了?挂断再打过去时,接听的却是她的丈夫、上海京剧院演员张承斌。“阿斌,你怎么成了老婆的电话秘书了?”记者打趣。他在电话那头诉起苦来。原来,正在忙于剧场大修的高美芬天天守在工程现场,已经整整3个月没有休息了,累得嗓子全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把要讲的话写在纸上,由丈夫转述。其实这时候,癌细胞已经在无情地滋生蔓延着。
中国京剧节结束后,高美芬不得不到医院做检查。结论是:肠癌晚期,已经转移肝部。
美满家庭中:抱憾至死
高美芬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她爱人张承斌,是一位颇有成就的武丑演员。他们的宝贝儿子张尉,是国家羽毛球队队员,曾于2001年获得世界双打冠军。
高美芬提倡“我的剧场我的家”,她把剧场当作“大家”,而把自己的家庭当成了“小家”。在短暂的生命旅程中,她用聪明才智,用忘我奋斗,实践了一个共产党员对国家的承诺。而对自己的这个“小家”,高美芬却有太多的诺言没有兑现。随着高美芬工作负担的加重,张承斌的舞台生活随之减少,成为家里的“后勤”。他与妻子见面的时间,比逸夫舞台的职工少得多,有时只有在剧场参加演出时,才能跟这位高经理碰个头。有几回终于抽出时间两人一起上街了,还没买好东西,她的手机又响了。每到这个时候,一直把丈夫唤作“阿斌”的高美芬,会改口唤一声“老公”,满怀歉意地匆匆离去。
高美芬太忙太累了。她曾经向朋友憧憬退休后的日子:“等我退休,儿子也从国家队退役了,那么我们就开一家羽毛球训练馆,你们来玩都免费!”儿子张尉从被选入国家羽毛球集训队开始,离家8年,去年他从国家队回到上海,担任市队的教练兼运动员。高美芬好不容易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了,谁知就在此时却患上了绝症!
张尉说,8年来与妈妈相聚得最长,正是她病倒住院的这几个月。5月17日,张尉随上海队赴江西比赛。临行前,她拉着儿子的手说:“你放心去比赛,妈妈一定会好的。”谁知当儿子10天后赶回妈妈病床前时,她已没力气说话了。临终前,张承斌在高美芬耳边反复问,有什么话要叮嘱家人,她喃喃地说:“35万元要进来了……”原来她还是在关注逸夫舞台空调改装的资金。
张尉说:“我准备今年结婚,可是妈妈无法参加了。”而最难过的是高美芬的父母,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竟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尾声】
中山医院努力抢救了5个月,医生说高美芬的病如果早发现一年,就有希望。2003年恰逢逸夫舞台职工两年一度的体检,可惜的是,由于工作太忙,高美芬放弃了。
住院时,高美芬谢绝一切探望,原意是不愿亲友麻烦和破费。在此期间,癌细胞不断吞噬她的肌体,使她的体重从70公斤减到了40公斤。不过我们没有见到她憔悴的形象,留在朋友们心目中的,永远是健美、坚强的高美芬。她是国剧濒临危机时刻,顽强生存状态的缩影。
高美芬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2004年12月15日
■ 上午7时,照例检查剧场的角角落落
■ 上午10时,再次与干部职工布置当晚将举行的京剧节闭幕式舞台工作
■ 中午12时30分,因病痛已无法正常进食,在办公室内稍事休息
■ 整个下午,检查各项准备工作,接待各方来宾
■ 晚7时至10时,守候在闭幕式现场
■ 晚11时至第二天凌晨3时,配合拆台,拖着病体爬上舞台,亲手整理台口的花盆。这一天她粒米未进。
(摘自 《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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