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双会》是一出很有特点的京剧剧目。之所以说它有特点,并不是因为整整一出戏居然没有许多的大段皮黄唱腔,自始至终都是以[吹腔]贯穿,也不全是因为梅兰芳与程继先、俞振飞、姜妙香等大师将它演得是那般精彩多姿,令人难忘。我认为更有特色的是这出戏对于题材本身的表现方法!明明是一出非常严肃的公案昭雪题材,但却以异常轻松调侃酌情调来表现,既完成了戏剧故事所要表现的结果,同时,更可让您充分体会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间情意的缠绵和温馨。用今天时髦的文艺术语,也可当之无愧地称为一种不同一般的另类写法了。
这出戏的情节其实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整出戏由《哭监》、《写状》、《三拉》三折组成。讲的是褒城县令赵宠之妻李桂芝为蒙冤被判处死刑的父亲李奇伸冤昭雪,并与出任八府巡案的弟弟保童一家团圆的故事。从故事情节上看,甚至可以说是老掉牙的一种题材和很落俗套的人物关系设置。但是,这出戏的那位无名氏作者又真是不简单的大手笔!
依我们惯常的思维定势,这类题材完全可以归为严肃一类。可不,都人命关天了,哪儿还有心思开玩笑呢?我想要是换个今天的剧作家来写,若是安排人物行当,必是要以花脸、老生等男性为主;即使放大胆子浪漫一把以女性担纲,也定是要编织出诸如女扮男装的所谓传奇性,总之是万万不会以家庭夫妻间的万端情趣完成矛盾的启阖转折的。
可是《奇双会》高就高在偏偏就超脱了一般人的窠臼,恰恰写了先就那么大胆地私开狱门,可称有勇;获知父亲蒙冤,便与恩爱夫君相商营救,然而又不是气概万端、辞严义正,可称有情;最后又女扮男装地公堂告状,可称有义,虽是奇女子,但又娇柔可爱得无以复加的李桂芝形象。
我想,《奇双会》之所以有这不同一般的风姿,恐怕首先是那位打本子者并非凡俗之人。尽管我们连他的姓名也难知晓,但我敢肯定,那位身在明清的老前辈,不但是一位熟稔戏曲的行家,文字练达的里手,更令我着迷和坚信的是他还一定是位热爱生活,充满情趣,沉湎于性情中的落魄文人。也许他满腹经纶而一世未能闻达;也许他曾驰骋官场但中途一踊不振;也许是他风光了一生,但却真情不泯……无论他的经历和命运如何,总之,他一定是那种很具真情实感,性情真挚,但又旷达乐观,才情洋溢的人。否则,是断不会具有这么举重若轻的才略,也不会有将小夫妻间的情态玩味抒写得如此高妙精彩的情致与笔力。可以肯定,这位老前辈在这出戏中的才华是他心态健康、情意脉脉的性格结出的甜美果实。
由此,在下自然就想到了京剧中昨日、今天的许多话题。
比如,我们认识京剧好在哪里?更多地是习惯从理性的角度,用主题、人物等干巴巴的东西来衡量一出戏的价值。因此,《奇双会》越来越远离我们的视线也就不是偶然的了。但是,我们假若静下心,换一种角度和欣赏思维看看《奇双会》难道不会觉得更应提高自己欣赏艺术的智慧来与古人创作艺术的灵光靠拢吗?我们以往对京剧传统的认识的确是有点儿缺乏感性的聪慧了,这使我们失却和忽视了很多美的愉悦,将原本很多姿多彩的审美对象咀嚼得干巴巴。其实,并非是今人不具性情中的丰富感性,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们的心态中太缺乏古人那种抛弃“浮光”的心灵慧颖和重在玩味出许多题外之旨、情外之韵的心理享受能力了。尽管要达到这种境界需要心态和智慧的升华,但那难道不是一种很理想的人生、精神和心态的美妙境界吗?
再比如,我们今天的许多新京剧,恐怕强调真实的人物、人性再也没有时下喊得高,叫得响了。但是许多打着写出真实人性的大作,的确又走向概念化的另一个极端。不是生拉硬拽地把古人剥个精光,然后以思想者的优越感“拷问”人家的心灵,痛笞古人的局限,让古人做作者本人的传声筒,以显示自己的深沉和敏锐,要不就是花拳绣脚地在形式上用外国和话剧包装令您晕头转向的流动性情节讲一个其实再单薄和乏味不过的故事。总之,反正是自己认为很高,而根本没看到观众的讽笑和想到古人若有灵会报以的是哪种笑呢?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们与古人比尽管有许多优势,但的确更有许多浅薄,这一点不承认不行!特别是作为古典文化的京剧,继承它首先要更科学、全面地认识、欣赏它。调整我们的心态,力争从更多角度把握京剧传统中蕴涵的丰富美感价值和找到独特欣赏视窗,并满怀恭敬地走近古人,这才是认识、继承、弘扬、发展的正确途径呢。

(摘自 《中国京剧》杂志 20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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