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长荣:角色,人生也

我在去年冬天的一个下午走进上海京剧院。六楼大厅里正在排练《贞观盛事》。它是上海京剧院1999年向国庆50周年敬献的剧目。自搬上舞台，已演出近百场。2001年获得中国第六届艺术节大奖；2002年获得第三届中国京剧艺术节金奖，同年，尚长荣获得第19届中国戏剧梅花三度梅，成为获得梅花大奖的第一人；2003年获得文华大奖；同年，获首届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剧目称号。在剧中，尚长荣演绎遥远唐朝的名臣魏征。从1999年至今，4年多过去，他对角色的融入依旧深情，那是内心深处波涛汹涌的展示——以戏演史，融史为戏，寻觅亘古通今的意义，启迪后人。在第4场，魏征置生死不顾的上奏决心震动朝廷，在长孙无忌等大臣的煽惑下，李世民一时火起，对魏征大发雷霆。他从这幕情景中走下来后静静坐在一隅落泪。排练还在进行，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排练结束，我问尚长荣流泪的缘由，他平静一语回答：因为要进入角色。我理解他的涵义，他想诠释的应该是：角色，人生也。

生活中的角色

两次踏进尚长荣家。他的孙子、孙女读书去了，家里显得非常安静，尚长荣说自己难得这样清闲。唐装、贝雷帽，他的装扮中西结合。一开口，他的话题离不开创作的艺术角色。我转向他的太太高大姐，想听生活中尚长荣的故事。高大姐温和，娓娓道来点滴细节。上世纪80年代初，高大姐的侄子从台湾来，那时他们还在西安。尚长荣自告奋勇做西餐，牛排、奶油汤，一道道上来，侄子惊叹不已：“姑丈，您做的西餐比台湾的还好吃！”尚长荣乐不可支。他的生活小情趣延续至今，只要不外出演戏，早上的情形就是：到小菜场转一圈，买鱼、买虾，回来便做几道创新的菜肴。游泳是他坚持的运动，避开高峰时段，他与高大姐中午去泓艺会健身和游泳，锻炼一个多小时后出来，顺着乌鲁木齐路往回走，中途转进沿路的菜场、书店。尚长荣喜欢看的很多书都是在这家季风书店买的。在菜场、书店碰到有人问：“你好面熟，是不是演京剧的尚长荣？”他就答：“我们很像。”提及这些，我们一起笑。看得出这个家很温馨。在西安时，高大姐是西安工艺美术厂副厂长，工作很忙。碰到加班，高大姐心里很内疚，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家。但尚长荣从来没有怨言，他总是烧好吃的等着高大姐回来，让她有一个惊喜。“慰劳慰劳你。”朴实的话语感动高大姐，“他是一个善良、幽默的人，我真的感到很温暖。”听到这些，尚长荣回答：“她也很支持我，我是回报。”的确，高大姐能自己做的事，绝不麻烦尚长荣。
我第二次去，高大姐倒她自己磨的咖啡给我，边倒边说：“星期天，我们经常就是喝着自己磨的咖啡聊天，他谈他对角色的创作，我谈我的感想。”尚长荣接过话道：“这是最惬意的。”亲情之外，尚长荣同样看重友情。一次外出开会，有人递条子想要见他，被工作人员挡驾，尚长荣得知后马上见了来者，原来是他父亲朋友的孩子。他的朋友很多。高大姐总结得好：“他的表演之所以有激情，是因为他内心里充满了爱，对家人、对朋友的爱。”
尚长荣没有提“文革”，但他让我看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去年5月专访他的VCD，十年的磨难和磨砺使他领悟人生。于是，他的善良、睿智、幽默、深刻，就全融进了创作的角色中。

拜谒魏征祠

逆光而坐，他回忆拜谒魏征祠的情形。2003年12月27日，“首届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剧目称号”颁发奖牌仪式在北京举行，《贞观盛事》作为十部精品剧目之一，在仪式上演出，这是它第三次进京献演。29日，全剧组坐大巴士从北京出发，4个小时后赶到了河北石家庄。《贞观盛事》4年多后终于来到主人公魏征的家乡，敬献给这块土地的父老乡亲。尚长荣在到达石家庄后，吃一点中饭继续上路，直奔魏征故里河北晋州。“我是假魏征拜谒真魏征。”他在晋州见到了魏征的第一百三十代后人。晋州宾馆热闹的一幕展现：尚长荣与魏征研究会、魏氏宗亲会等魏征故里的亲朋文友畅谈，欣受学术顾问之聘，并将自己用毛笔书写的《谏太宗十思疏》精致装帧折页赠送给河北晋州魏征研究会珍藏。《谏太宗十思疏》是魏公的千古名作。在魏征公园祭拜魏征公祠，尚长荣留下赠言：贞观盛世传千古，故里晋州拜魏公。演绎魏征4年多，他第一次站在魏征祠的塑像前，与这位先人作冥冥间的沟通。于是，尚长荣手持书本、仰头远眺的镜头定格，神似魏征塑像。30日，《贞观盛事》在河北艺术中心拉开帷幕。尚长荣自购戏票请魏征故里的亲友观看。剧中魏征大段的抒情唱腔感动故里的观众。当地媒体评价说：“他的戏，其味，40％在声情并茂的唱功；剩余的60％在情神兼备的做功。视觉和听觉共同作用，才可品味。”河北晋州魏征研究会会长申建国看完后给尚长荣写了一封信：“观摩了大型京剧《贞观盛事》的（河北）首场演出，耳闻目睹了尚先生以功底深厚，表演细腻，擅长刻画人物内心世界的艺术才华，用京剧花脸行当塑造的魏征艺术形象，从而在思想修养和艺术创作上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和诸多的启迪。感谢魏征公的在天之灵，成全了一桩当代文坛的美缘佳话，实乃盛世盛事也！”

尚长荣感谢魏征

故里的认同。全球的魏氏家族至今举行过两次聚会。第一次在台北，第二次在珠海。2004年将在马来西亚举行第三次。尚长荣希望《贞观盛事》能够在这次聚会上拉开帷幕。为此，他们正在努力。

演绎人生

尚长荣出身梨园世家。当有人问他是哪一派时，他的回答很干脆：“我是父亲那一派。”他的父亲尚小云是中国四大名旦之一，京剧尚派艺术的创始人。父亲的风格深深地影响了尚长荣。在京剧的继承和创新上，他的想法是：“创新，不断完善完美，顺天应时，让观众觉得好看好听。因为戏曲不是博物馆里的甲骨文，也不是马王堆。”由于成功演绎《曹操与杨修》中曹操的关系，尚长荣1991年正式加盟上海京剧院。《贞观盛事》之后，他又开始演绎清代家喻户晓的廉吏于成龙。该戏将于今年6月正式推出。尚长荣想让于成龙这位布衣高官朴朴实实、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舞台上，并通过与康亲王“斗美酒”、“敬清水”来展示这个角色的幽默、机智。人物造型上既不同于曹操，也不同于魏征，不勾脸，不挂髯口，不用韵白。一个又要下功夫塑造的人物将带给观众历史的沉思和时代的遐想。“如果说现在演出的新编剧目还能够跟上时代的话，演的人物还能够起到警世醒世喻世的作用的话，那我的期盼就没有白费。”

天伦之乐

从这些角色中走出来，他在家里是一个快乐的爷爷。结束北京、河北晋州之行回到家中，孙子、孙女要为他“美容”：“爷爷您太累了，我们给您修整修整。”两个小家伙又是喷香水、又是擦清凉油，一会儿手捏，一会儿用冰凉的毛巾覆盖。奶奶问：“你们是照顾爷爷，还是拿爷爷取乐？”小东西们回答：“爷爷是我们的好爷爷，是我们的好朋友。”尚长荣乐不可支。在日常，小东西们还经常当牙医，用给背挠痒痒的抓手帮他弄牙，爷爷“老老实实”地躺着，任小东西们忙碌。前年、去年的圣诞节，他带着会亮灯的帽子、用棉花做成胡子，装扮成圣诞老人。当他揿响门铃，在孩子们的惊喜声中给每个人礼物时，那俨然圣诞老人的样子逗乐了一家人。叙述这些，尚长荣、高大姐掩藏不住那种开心。“他们一放学回来，屋里就热闹起来了，像小鸟一样，唧唧喳喳的。”尚长荣形容。我问：“会教他们唱京剧吗？”尚长荣答：“现在功课太多，以后吧，至少让他们会唱几句。”
对尚长荣的后代来说，京剧不一定是要绵延继续的事业。但他们所给予尚长荣的快乐，会让他演绎出更丰富的人生。

（摘自 《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