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葆玖先生说:“读了赵致远先生写的《我的三位老师侯喜瑞、裘盛戎、侯喜瑞》竟浮想联翩难以成寐”。我看此言大概不是句客套话,我读完了,不但浮想,也有些许诧异。常保全先生在《序》又说:“不加粉饰、不加虚构、不加赞美写出了三位艺术大师的真。”然而真切的东西,往往令人有点望而生怯,因为人们习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朦胧感和距离美。
我想起张爱玲的话:“生活是件华美的袍,而里面爬满了虱子。”以张爱玲的家境尚有此一叹,何况是从旧社会靠自己奋斗而有所成就的艺人呢?这所谓的“真”,就是对生活的另一种解读吧。有朋友对我说:“那些台下的轶闻未必都是真的吧。”作为普通的戏迷,我觉得那个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让我们多了一种体味生活的视角。
我的些许诧异,主要是三个方面:一者,我把写裘盛戎先生的著作都找来读了,可这本书还是有很多我不曾所闻的故事;再者,这本书的叙述方法十分独特,尤其是语言,几乎一两句成一段,大量引述知情人的原话,且时刻不忘向读者发问,好似作者就在你的身边滔滔不绝的描述着那些纷繁的往事;三者,看着看着我会有所担心起来,这个写出来好吗?读者能接受吗?戏迷能理解吗?
我对文艺界所知了了,总带点孩子气的偏见,觉得艺人精明的不少,厚道的不多。艺术圈是个名利场,精明是相互角力中锻炼出来的,厚道也是在这角力中磨灭的。侯喜瑞、裘盛戎、侯宝林三位大师,一个共同的魅力在于,他们对艺术的精明干练并没有伤害为人处事的厚道和真诚。他们仍然爱憎分明,他们仍然朴实大方。厚道不是怯懦的和气,而是一种直面人性的坚强。
侯、裘、侯,三位大师都是北京人。作为北京人读北京人,看北京事,当然有一种别样的亲切,也有一种惬意的自豪。这无疑增加了阅读的趣味,北京文化如今是一种奢侈了,这个城市的性格早已变得复杂。那些符号:风筝、脸谱、豆汁、故宫。不过是陈列在那里的纪念品。对于我们,在胡同里听听大爷大妈的唠叨都显得“出世”般的甜蜜。如今的北京是个大工地,是个生意场,是个超级集会。那份悠闲,那份恬静,那份懒散,那份幽默,难觅难寻了。
我更关注文中那些描写艺术的部分,连周遭的小事,读来也总能慧心一笑。我总觉的物件也是有情感的,你对它爱护,它也对你亲切。就说裘先生给髯口喷水吧,我不觉得那只是一种技术,而没有蕴含着某种情感的交流。一些武生扎上大靠,靠就像长在背上一样,我想人和靠必也有平素的深情才能做到的。再如描写裘盛戎先生勾脸谱,挤在瓷瓦上的油彩恰到好处,不多不少,不亏不剩。这亦如庖丁解牛,看似是技,又何尝不是艺?记得我初学画时,总羡慕老师,笔刷在色盒里东崴西抹,画毕却色不想混干干净净,那件件画具更拾捣得整整齐齐利利落落。古语讲:“立其事先利其器。”推演之,观其器,不是就能判断其艺的大体水准了吗?
对《铫期》的表演解析,对《赤桑镇》的录音始末,对唱腔的量化解读,对程式的结构说明。这些我读了又读,对照录音听了又听,收获是不小的。也能给欣赏和学习这些戏,寻出一条思路和方法。
洋洋二十五万余字,含概内容不可谓不广博,所憾处是略显散漫,若非对三位大师有较深的了解,怕是要中途迷路的。也许分为三册,一一道来,更能明晰吧。 作者曾是演员,如今又在圈外。独特的经历必有独特的感想。我最喜爱的写戏作者:丁秉燧、吴性栽、吴小如、蒋锡武,都是身在圈外却深谙圈内的。反倒是艺术家很少亲自动笔成文,绝大多数京剧大师未留下系统的艺术笔记和回忆录,这是一种遗憾吧。现在名演员都是研究生了,应该有梳理艺术实践的能力了,但尚不见一人有著。现在的戏迷大多只有追捧名角儿的闲,只有拉唱自娱的乐。可见单只圈内或圈外,都是很难动笔煮字的。关乎京剧艺术的,有价值的著作,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我的朋友问我:写给谁看?
我沉默不语。

本贴由裘迷于2006年2月14日12:36:29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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