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个歌手,一个影视演员拥有成千上万疯狂的追星族,人们都觉得是现代人才有的事,孰不知,这种现象在六十年代就发生了。
我第一次看见张君秋是在梅兰芳的追悼会上。那次的追悼会在人艺举行,周总理和陈毅早早站在主席台等候着,周围并没有太多的目光注视,那时的人对国家领导人还没有太多的关注。
突然,自南向北,潮水般成千上万的人席卷过来,象一个旋涡流动,我凭借一点儿武功,象泥鳅般钻到了旋涡中心。啊!张君秋!人们呼喊着他的名字,踮着脚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时,我还是个初中生,还没有太多的赞美词汇,但貌若天仙这个词一下就从脑海中蹦了出来。他的身材演旦角儿真的是增一分则嫌高,少一分则嫌矮,胖一分则嫌肥,瘦一分则嫌单薄了。他面白如脂,两目秋波荡漾,那时,男的还没有留长发的,因此他的短发就成了唯一能看出他是个男性的地方。面对无数赞叹的目光,他微笑着略带羞涩地轻移着脚步,以尽量能使更多的人更多地看清他。多少年来我都想象不出来,他爹妈怎么会生出这样美貌这样符合女性美的男儿。
转眼几年过去,到了一九六六年,其时正值文革前夕。我们这里有个很有名的礼堂叫作四不要礼堂,即建这栋礼堂时省去了四种建材。礼堂的音响效果很差但很有名气,梅大师告别舞台生活的《穆桂英挂帅》的演出就是在这个礼堂。文革前夕,造反气氛已弥漫开来,北京日报长篇累牍地在批判着《海瑞罢官》。马连良、张君秋这样的人物其处境已岌岌可危,为了在惊涛骇浪中不被吞没,他们勉为其难地排演了现代戏《年年有余》,他们把这出戏拿到了四不要礼堂,笔者有幸又一次目睹了君秋的风采。演出结束后,从后台卸装到上车前,我一直紧紧地尾随着他,满怀崇敬却不知如何表达,倒是有一中年汉子楞楞地问君秋:“您多大岁数了?”“我四十八了”君秋轻轻地答道,“哎呦!你那肉皮怎么那么细,怎么那么白呀?!”这位老兄真是好话不会好说,一句话把君秋说得无言以对。
笔者有一段很值得纪念的岁月,文革伊始天下大乱,我们中科院在中关村,北有清华,西有北大,正形成鼎足之势。一到夜里,北大清华的高音喇叭就响起来了,两派之间都说对方是国民党,自己是毛主席的革命战士。到后来就开始武斗,以至到动枪动炮。科学院好得多,因为没那么多年轻人,武斗是需要体力的,让知识分子动嘴动笔没问题,大批判搞得很是热闹,但一到武斗阶段,科学院就无声无息了。当时,科学院有个大操场,和操场东墙一墙之隔有一个小院,院内有一拉溜的好几间平房,院中空地很大,长满了花草。这是某个研究所的一个试验室,我的一位同窗挚友就在这家研究所工作并且掌管着这个小院。这个小院除背后是大操场外,周围也再没有相邻的单位。每至夜晚,我们三五知己(全是二十岁上下的单身)就聚集在这里谈戏唱戏听戏。听戏主要听录音,听录音又主要听张君秋的戏,有《望江亭》、《状元媒》、《诗文会》、《楚宫恨》和《坐宫》等。还有一出现代戏《战洪图》,是梁庆云先生主演的,也在常听之列。至于样板戏我们是不听的,因为白天到处都是,你不想听也得听。
这个小院俨然成了我们的世外桃源,外面的腥风血雨吹不进来,里面的秘密也泄露不出去,真乃“洞中方数月,世上已千年!”
一九七零年深秋的一个晚上,我从西单下车在西长安街步行准备到民族宫转车,那时,红色恐怖气氛还没完全消退,街上行人很少,显得很冷清。当我从一位身穿军大衣的人身边过去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啊!张君秋!几年不见他的变化是如此之大,从容貌到身材都象中年人了。此时的他处境非常困难,江青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就盯上他了,按理,江青也懂些京剧也爱好京剧,她应该是一个张派迷了,因为,文革前,张派已大有风靡全国之势。或许江青是出于女人嫉妒“女人”的心理,她竟以张君秋为例恶狠狠地说:“男旦是六十年代的怪现象!”从此,张君秋便被轰下了舞台!
但是,张君秋从人们的心中是轰不走的。
经过几年的聆听,我对张君秋越发崇拜的五体投地,现在我单独碰到他,我焉能与他失之交臂?我本来已走过去了又走回来,我们俩一起走了一站地,这一站地的机会我岂能轻易错过,我把我们象地下工作者一样聆听了几年他的录音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很感动,他想不到在红色恐怖下还有人对他的艺术如此虔诚,他热情地邀请我到他家作客,我也记下了他的住址,但最终也没敢去造访。
不久,样板戏样板人独霸京剧舞台的状况开始解冻。张君秋解放后到了中国京剧院上班。当时京剧院正地处魏公村,正是我上下班必经之路,从那时起,我几乎三天两头能碰到张君秋,每次我都尽情地看个够。但第一次在魏公村发现他,却因太激动而险些丧命。那是一天早晨我去上班,路遇一个同事,我们边骑车边聊天,到了京剧院门口时,我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张君秋!于是,我跟同事大喊:快看!张君秋!我那个同事并不是戏迷,没有那么大兴趣,因此反应很迟钝。于是我再三回头举手给他指,就在我刚把头转过来的一刹那,迎面碰上了一张马的脸!我那时反应极其敏捷,甚至连十分之一秒都不到,我把车把向外一闪,但我的手却被大车辕刮下一块肉。原来我和一辆逆行的大马车迎面相撞,若不是躲闪及时,正好被这辆飞驰的马车轧在车轮下。
我最后目睹君秋的风采是在一九九三年秋季的什刹海,我连续两天去观看和聆听张君秋的琴师何顺信先生的张派伴奏艺术演奏会,第二天张君秋携夫人到场观看演出,我们坐在邻桌。十几年过去了,君秋的形貌变化很大,看上去完全是个老人了,但童颜鹤发秀眉凤目之中,仍可看出当年的绝代风华!
从迷君秋的唱,我又成了一个张派京胡迷,我在八十年代特地拜访了何顺信先生。九十年代我结识了张君秋的高足薛亚萍,在张君秋去世之后,扛张派大旗者非薛亚萍莫数,第一是她的能耐,第二是她对张派艺术的忠实,这真是张派艺术和张派戏迷的幸运。
每逢君秋忌日,我都毕恭毕敬地观看和聆听君秋的音配像,如《楚宫恨》、《珍妃》、《刘兰芝》和《彩楼记》等。近日,我又得到一套张君秋的《女起解》和《玉堂春》,是张君秋一九四九年在香港的演出,能看到君秋三十岁以前的舞台形象真是弥足珍贵!那形象太美了!
君秋,您是我心中永不陨落的明星!

2004.9.9

本贴由杨张迷于2004年9月13日11:52:01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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